“沉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温和的语调中含着几分诚恳的好奇。

    不知是地下太过寒凉还是再度对上谢尧带着审视的视线的缘故,谢惊枝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抬手指向白骨垂在一侧的手指指骨,谢惊枝轻眨了眨眼,冲谢尧腼腆一笑:“厨师常年掌勺握刀,指骨不断磨损,渐渐就会长得比常人粗壮些。”

    “而且,我们才将线索查到李钱身上,李家宅邸便惨遭洗劫,宅中之人皆不知去向,还留下缠斗痕迹,未免也太过巧合,简直就像……”

    “就像是被什么人提前伪造的一样。”谢尧眼睫微垂,唇畔已然挂上一抹笑,声音透着闲散。

    “有趣的猜测。”

    拐角处再度分出三条岔路,看了眼光亮渐弱的火把,谢尧起身慢条斯理整了整微乱的衣袍,立于原地凝神辨认片刻,才抬步继续朝前走。

    谢惊枝暗自松了一个气,跟在谢尧这种人身侧,真是每时每刻都松懈不得。

    继续行了约半盏茶的功夫,眼前的道路便开阔起来,两人逐渐可以并肩而行。

    感知到面上拂过一丝凉风,谢惊枝心头久违地涌上畅快:“总算是到出口了。”

    入眼是一扇厚重的石门,谢惊枝上前试探地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

    谢尧没有出声,只是打量这石门一侧的石壁,壁上依旧雕刻着精细的征战壁画。

    顺着谢尧的目光看过去,谢惊枝略一思索,走到石壁边,一双柔荑细细沿着石壁滑去,四下摸索一番,寻得一处略有松动的砖石,借力向下一压。

    一道暗层显现出来,暗层内部下凹,呈环形状,细看似有精致纹路刻印其中,样式似是玉佩之类的物件。

    打量片刻,谢惊枝不由皱了皱眉。总觉得这玉佩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回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谢惊枝索性先放下疑惑,朝其他地方探去。

    空旷的密道内突然传来“咔哒”一声。

    谢惊枝手下动作一顿,回身转瞬间数道银针迎面袭来。她幼时兴起是粗学的功夫左右不过玩闹地步,几个避身只能堪堪躲过部分银针。

    那银针阵势却丝毫不减,眼见着躲闪不及,谢惊枝下意识闭眼,却卒然被一道混杂着檀木冷香的气息裹住。

    来人揽住她朝一旁退去,内息翻涌,眨眼间银针被阻隔在外,尽数震碎。睁眼时谢惊枝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声音遏住。

    谢尧眼眸间尽是压抑的情绪,抬手抚上谢惊枝的脖颈。一道伤口横贯,此刻鲜血滑落没入衣襟中,在白皙脆弱的颈脖间十分刺目。

    视线缓缓上移,目光落在谢惊枝的脸颊上,谢尧神色微顿,手也移至脸颊的伤口处。

    被冰凉的指尖一触,谢惊枝冻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总算是回过神来。

    意识到是谢尧救了自己,谢惊枝对上他面上的一片肃色,莫名有些心虚。

    “殿下,抱歉,是我太莽撞了。”

    “沉姑娘是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境。”

    嗤笑一声,谢尧后退半步,松开了谢惊枝,抬手抵在石门上。轻微的声响过后,一道裂纹赫然出现在石门上。渐渐的,那道裂纹一点点向四周蔓延开。

    未几,“轰”的一声,石门骤然倒地。

    外间天光乍现,谢惊枝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视野再清晰时,耳边响起清泉叮咚潺潺之声,身侧是碎落了一地的假山石,竟是在宅邸内一处别院的园圃之中。

    谢惊枝刚想缓口气,就见谢尧打量过四周一圈后,眼神重新落在她身上,幽幽道:“沉姑娘好运气,幸得脸颊只是破了层皮,没真伤着哪里。”

    浑身上下不可抑制地一僵,谢惊枝有一瞬间不敢去看谢尧的神情。

    芜愿的易容术虽然精湛,可也并非是刀枪不入。谢惊枝心下十分清楚自己的脸颊缘何看起来只是像破了层皮,只因被损坏的并非她的皮肤,而是那层易容的伪装。

    摸不准谢尧突如其来的一言究竟是试探还是随意的感慨,谢惊枝面色如常,抿唇笑笑:“还得多谢殿下救我。”

    谢尧笑而不语。

    按捺下不安的心神,谢惊枝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在密道内我已将怀疑之人告知殿下,只是殿下还未回答我,那日出现在青鹤楼外,殿下所为何事?”

    唇边勾起儒雅温润的笑意,在几步远注视谢惊枝良久,谢尧方才不紧不慢开口:“那日是老师相邀我,至青鹤楼一聚。”

    未曾料到是陈儒言主动相约谢尧,谢惊枝讶异道:“所以殿下是去赴陈司业的约?”

    安静片刻,谢尧稍稍垂眸,神色乍看上去有些乏然:“我是去了青鹤楼,但我没去见他。”

    有须臾的失神,谢惊枝下意识追问:“为何?”

    “那日我未曾说明,数年前老师愿意至宫中做我的教习先生,还有一个原因。”谢尧的目光虚虚落在远处,声音冷淡,“还因为,他与我母亲是旧识。”

    谢惊枝眉间一跳,猛地抬头望向谢尧。

    纵使她从小长在宫中,也只是偶然听过谢尧母妃江汀溪的名讳而已。

    废妃江汀溪,是宫中的禁忌。谢执曾下令,不允任何人在宫中提起这个名字。

    数十年前,江家与宁家一样,都是繁盛百年的世家大族。

    宁家多文臣,江家却恰恰相反,历代武将辈出。先帝偏爱征战,江家曾伴其左右,为大熙开疆拓土,极盛之时,在整个上京城中风光两无,甚至一度盖过宁家。

    可偏偏江家成也兵将,败也兵将。

    谢执初登基之时,正逢大熙与邻国开战,朝政不稳,为了稳定军心,谢执欲举兵御驾亲征,却突然查获了江家与敌国私通的信件。

    武将叛国,帝王震怒,下令诛了整个江家。

    因已有身孕,江汀溪虽逃一死,却也被废冷宫,生下谢尧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前世谢惊枝后来偷偷差人查过这桩旧事,江家当时匆匆便被判为叛国本就疑点重重,其间不乏有其他世家从中作梗,宁家便是其一。

    她知晓自己身世一事后,不甘宁家将自己当作傀儡操纵,本想借着此事让谢尧对付宁家。

    却不想刚差人将查到的线索递上去,谢尧便杀了传信之人,还将自己禁足了整整一月。

    知道江汀溪这三个字是谢尧的逆鳞,谢惊枝如今虽然依旧想借谢尧的手设法除掉宁家,可也没再动过这个心思。

    只是不想谢尧如今会主动提起他的母亲。

    “母亲留了样东西给我,老师递消息给我说不日便要告老还乡,所以是时候将那样东西交给我了。”

    漠然的声音将谢惊枝微微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正对上谢尧弯成新月般的眼眸,好似在等她继续发问。

    霎时惊出一身薄汗,谢惊枝莫名有种直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问谢尧他母亲给他留了什么东西。

    “所以,殿下一开始便知晓陈司业不是自杀,那封遗书也有问题。”谢惊枝稳住声线,言辞肯定。

    望见谢尧眉梢微挑,眸中掠过一丝失望,谢惊枝知道自己赌对了。

    方才若是她询问的是江汀溪的遗物,恐怕现下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

    “老师从不撒谎。”谢尧笑得斯文。

    谈话间两人已走出李家宅邸,谢惊枝脚步微顿,垂眸轻轻朝谢尧道了一句:“殿下,节哀。”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

    一时未理解到谢尧话中的意思,谢惊枝疑惑抬眼,正要开口询问,谢尧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老师幼时教我,曾言会一直伴我左右,不久却离宫而去。之后他言会留在上京,如今却又要辞官,我还想着如何才能让老师不要失诺第二次。”谢尧勾着唇,面容清隽,笑似如玉君子。

    “这下好了,老师永远都会留在上京了。”

    僵硬地看着谢尧暖如春风的笑意,谢惊枝心跳如雷,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浸泡在冰水之中。

    她太过于得意忘形了。

    几番历经生死,她不知何时便放松了警惕,差点便忘记了谢尧那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疯狂本性。

    他多次出手帮她,无非是对不知全貌的她还有点兴趣,绝不是因着所谓怜悯亦或是恻隐之心。

    谢惊枝闭了闭眼,掩下所有会暴露自己心思的情绪,轻声说了一句。

    “殿下,我们暂且在此处分开吧。”

    谢尧微眯了眯眸,声音陡然冷下去,面上的笑意也让人发寒:“怎么,沉姑娘怕了?”

    “殿下理解错了。”再度睁眼时,谢惊枝直视上谢尧,“我只是觉得目前尚有多处疑点未决,考虑到此案不足三日期限,我与殿下还是暂时分开查探较好。”

    克制住微微地颤意,谢惊枝平静道:“我永远,都不会害怕殿下。”

    谢尧忽地开口笑了一下,继而像是止不住笑意一般,笑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眼中涌上疯狂的戾气。

    “可你依然觉得我是个怪物,沉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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