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若愿意告诉我，我想您会和我说的。可殿下刚才并没有直言，大抵就是不愿让我知晓原因，如此我便不会过问。况且殿下去哪里都是殿下的自由。”哪天住在茶馆门口她都不能多问一句。
卫青斋分析的头头是道。她捏着早就斟好茶水的茶杯，冷静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说的有道理。”裴政屿抵住太阳穴，浑身懒散又饶有兴致地盯住她。
他们也没有很熟，裴政屿完全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卫青斋记起当时让裴政屿给她试菜的时候，他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可本王没说不可以告诉你。”裴政屿突然改口，“来归州其实是因为——陛下。”
“陛下？”卫青斋疑惑，“陛下要殿下来做什么？”
裴政屿道：“那日陛下为春明茶馆一事召你入宫商议，他道其余城县也将会参考春明茶馆推行药膳，而这件事情的主负责人除了你，另外一人——就是本王。”
“陛下要本王来考据春明茶馆，切实了解茶馆每日的运作。”
卫青斋又问：“那殿下会在归州待多久呢？”
“一年。本王只待一年，你不必感到有压力。”裴政屿垂眸。
辨不出他的情绪，卫青斋蓦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故而一改先前淡定之态，而是讪讪笑道：“那、那我的双倍银子，还有吗？”
银子倒还没忘。
裴政屿轻飘飘地往旁边瞥了眼，而后低声道：“这里。”话落，他起身走出了主堂。
卫青斋敏锐，一下子就注意到别在他发间的玉簪。
原来是这只啊。
卫青斋伸手打开了裴政屿指的不大不小的匣子。匣子里装着的竟然全都是完整圆滑的银元宝！
她动手数数，一个银元宝顶五十两，那匣子里总共装有十个银元宝。看病几十文就足够，五百两实在是多了些。
皇室里的人出手都这般阔绰吗？
卫青斋从前鲜少在外头表露擅长医术一事，几乎从没给皇室里的人看过病。即使有给那时候还是太子的裴政屿干活，他不免也会在她这里赊账，赊着赊着，两人牵扯便愈发地深，根本没有“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一说。
这样说来，裴政屿当年是不是看不惯“她”？怎么对谁都大方，可就赖她的账。
卫青斋敛眸，将匣子抱入怀中。
……
“咚咚咚！”一阵紧急叩门声。
那人道：“王爷，有一封您的信。”
“进。”声音清冷。
他得到应许，审视四周确保无人后才推门进去。
一男人端正坐于书案前。灯花炸起，传出“兹拉”的响声，明亮的火光打在他五官立体的脸庞上，丹凤眸斜挑，长睫掩盖，情绪晦暗不明。
“信。”他一如既往地没有抬头，只淡漠地吐出一字。
那人紧张肃然，将抓在手里的信件又攥紧几分。他犹豫着上前，在要把信转手给裴政屿时，突然一抹寒光从他衣袖中一闪而过，旋即挥向书案前的人。
那是把细小锋利的匕首……他要杀了裴政屿！
裴政屿瞬间钳住了此人的手腕，此人试着挣扎却纹丝不动。下一刻，手臂被拧折，那匕首的利刃划破了他的脖颈。
上门送死。
鲜血汩汩涌出，而身着浅袍的男人不沾分毫。
裴政屿居高临下，他松开他的手腕，粗长的手臂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落了地，整个人如奇异的姿势仰躺在地。
裴政屿扯出被捏成一团的信纸，修长有力的手慢条斯理地抚平皱痕。
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是张无字草纸。……小秦州？他扯了扯嘴角，看来……他的人大概是被弄死了。
春明茶馆里。
对着裴府正门的窗棂微微敞开，短风急促如笛声。桌上摆着砚台，磨了墨。卫青斋摊开一张信纸，她沾墨写下几段话，到最后收尾时潦草地提了个字：斋。
卫青斋把信纸卷起装入竹筒中，又塞进了整理好的包袱里，包袱旁还放有一堆杂物，有香烛，素酒，水果还有几捆……铜钱状的纸钱。
她用麻袋装起零零碎碎的杂物，一把背起包袱，只身走出春明茶馆。
春明茶馆此刻人正多，上下两层都坐满茶客。站在柜台旁的钟苍茫看见卫青斋揽着大包小包，疑惑问道：“青斋姐你……现在就要走吗？”
“嗯。”卫青斋点点头，“我会出去几个月，交代给你的事情千万记得，这茶馆上下就由你管着了。”
“唉——”瞧着钟苍茫却失了兴致，他单手撑着脸：“阿莲还没回来，斋姐你又走了，这茶馆又要冷清上许久。”
卫青斋佯装肃然，凶巴巴地屈起手指叩了两次台面：“我不在你也要认真干活啊！春明茶馆今非昔比，上头可派人来盯着我们呢！”
“知道了知道了，青斋姐你说的话我哪里有忘记过嘛！”钟苍茫委屈地撇撇嘴。
卫青斋翘起嘴角。明白她不说，钟苍茫也会好好干，只是看他闷闷不乐，有意逗他罢了。
“欸，青斋姐。”她抬脚就要动身，却蓦然被钟苍茫叫住。
“…别太伤心。”卫青斋听见他说。
卫青斋怔愣片刻，随后笑着离开茶馆，走时腕间红绳铃铛清脆作响。人如一阵风，转眼间便不见踪迹。
归州多山水，且其纵横交错。只是很少人知晓走出归州不远路，邻里就是一小山村。那座山势高，若要进村则需要向上走一段路。这段路杂草丛生，碎石子又多，并不算好走。
尽管从前走过许多次，但卫青斋要上去还是废了不少力气。
村头长了块大石头，几十年从来都没被动过，哪怕风雨交加，它也毫发无损，不过被镌刻在上面的字倒有些模糊了。
卫青斋抬手抹去黏在石头上的些许尘灰。
桂花村。
刚踏进村就见手里紧握糖粒的几个孩童从卫青斋面前跑过，他们正为那几块糖而争抢打闹，看见外来人也无心暇顾。
如今村里是少了许多人，也不如几年前热闹。但依然留在这里的，住上几十年的都有。
卫青斋特意绕了另一段路去后山，这段路的人十分零散。因为道路离村里房屋又远，一般没人愿意走，除了上山捡柴或者不幸碰见下雨天，他们才不得不走这条路。
“……青斋姐姐？”
卫青斋步子一顿。
“真的是您！青斋姐姐——”女孩眼里流露惊喜，却又不敢置信般捂住嘴巴。她见卫青斋不应话，以为人家是没认出她来，于是着急上前。
“青斋姐姐，我、我是梧桐！”女子眼睛湿润，她说着就要跪下，被卫青斋及时拦了下来。
“我知道。”卫青斋无奈笑笑，“你说你跪我做什么呀。”
“要跪的……要跪的。我的命都是您给的……我、我知道您最近一定会回来，所以我特意在这里等您。”
叫做梧桐的女子情不自禁流泪，她抽噎着道：“十一年前我才七岁，若不是您愿意收留我，否则我与我的弟弟早就死在荒山野岭地不知道多少年。”
十一年前……那年卫青斋十四。
她又能做什么呢？
“您允许我们借住在您的家中，我和我弟弟感激不尽。但后来您走了，我们便再没有遇到过您。这两年，我和我弟弟也都搬离了桂花村，我是通过打听才知晓原来您回去过……”
梧桐不是在桂花村里出生的，是后来才走到这里的。
她那会儿还小，家里又穷。母亲病重，父亲上山采药，可偏偏就在下山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碎石，一个不小心直接滚落了下去，听村里的人说摔得面目全非，什么脏腑都裂了。
后来梧桐出去当小二赚了些银子，可无论如何都凑不够母亲治病的那笔开销，她母亲的病日益增重，人就在某一个冬天病死了。
那会儿朝廷动荡厉害，劫匪更是胆大妄为，房子被抢占，衙门不管。瘦小的梧桐无力抵抗，在亲手葬了爹娘后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弟弟走啊走，日夜不停，便走到了桂花村，遇见那时的卫青斋。
梧桐双手攥着裙摆，看着又要跪下时被卫青斋再次扯了起来：“当年帮你就是想让你好过一些，如今看你过的比从前美满，我的目的才算达成。”
她面上挂着泪珠，怔怔地问道：“那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您？！”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卫青斋狡黠道，“问问你，村里的墓庄怎么走。许久没回来，我都忘了。”
“……墓庄？”
墓庄建在后山比较偏僻的地方。那里夜晚雾大，周围虫蛇又多，若是来人不注意，被咬几十个伤口也是有可能，更别说……还瘆的慌。
卫青斋拜别梧桐之后独自拖着一堆东西到了墓庄。
墓庄里到处都是残枝败叶，连干柴都是碎的。或许是因为那里寒气实在是重，草木长得都不茂盛，皆是矮矮一截。
放眼望去，倒是有很多小土堆。土堆旁的杂草，有的长得堪比坟头高，有的由于被经常清理，每年都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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