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贵妃作天作地 > 除夕
    除夕佳节,阖家团圆之时。

    桂殿兰宫,雕梁画栋。

    梅皇后头戴累丝凤冠,穿着大袖深衣,饰以十二行五彩翠翟纹,袖口用红底云龙纹镶边,数个宫人围在她身边,为她穿戴好华丽庄重的皇后礼服。

    铜镜中倒映出一张美人面,额心花钿用金箔妆点,朱唇皓齿,蛾眉螓首,二十多的年纪,一颦一笑间流露出成熟女子的风韵。

    凤袍层层叠叠,繁复华丽,但也沉重无比。

    然而皇后面不改色,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收拾齐整后,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登上凤辇,从披香殿出发,宫人在前头开道,防止有人冲撞皇后仪架。

    一路稳稳当当走到了承天门。

    陛下携太子正在那里等着她。

    太子今年八岁,遗传了他父亲的好样貌,一张小脸紧绷着,手背在身后,脊背挺拔如松,颇有储君的风范。

    他一见到母后来了,嘴角立刻带上了几分笑意,不过想到今天的场合,又向下压了压,想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

    他时刻谨记着,自己肩上挑着万民的担子,不能再做母亲膝下撒娇撒痴的孩子。

    待吉时一到,他就要站在高达五十丈的城墙之上,接收万民的跪拜。

    身后是巍峨皇城,身前是敬仰他的数万黎民百姓,太子的手心隐隐出汗,紧张得话都说不出口。

    闻人清看出小太子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

    万事有他在。

    不会出乱子的。

    见一向慈爱的父皇安慰自己,太子定了定心。

    皇后远远瞧着父子和睦,心里头也十分熨贴。

    一家三口带着宫人侍卫,一齐登上城门,俯瞰底下的百姓。

    闻人清站在最前面,太子和皇后紧随其后,君后举杯共贺新春佳节,祈求上苍赐福,礼炮随之一响,绚丽烟花绽放在夜空中,城门下百姓跪伏于地,山呼万岁,其乐融融,正是盛世气象。

    冷风吹过山岗,穿过密林,幽暗的山野中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有时听着像孩子在哭,有时听着又像女人的声音。

    时不时传来野猫撕心裂肺的叫声,听得人汗毛竖起。

    卫泓正靠坐在树上,闭眼休息,车厢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他心里猛咯噔一声,腾地一下站起来,抽出长剑,剑锋光芒在夜里一闪,他疾奔数步,跳上车板。

    “发生什么了?”

    车厢门打开,一只带血的手伸出来,手里拽着半条蛇。

    一同冲过来查看情况的侍卫看到此景,心中浮想联翩,脑中闪过什么山鬼女尸,什么精怪妖魅,当即吓得倒退了两步。

    “卫统领……你这差事办得可真好啊……”江颂宜拽着蛇尾幽幽质问,她雪白的脸上被溅了几滴血,面无表情地说话。

    车厢内,木丹缩在青棠怀里,被突然冒出来的蛇吓得眼泪汪汪的。青棠面有余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拍了拍木丹的背。

    卫泓皱眉:“可是有蛇窜上了马车?”

    江颂宜拂开裙摆,露出脚下踩着的蛇头,细蛇被她压得死死的,半条信子还露在外头,蛇身从中断开,弄得车厢地板一片血淋淋。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江颂宜将蛇身扔出车,不紧不慢地用雪白的帕子擦掉手上的血迹,“马车坏了,没能及时进城,我们忍了。除夕佳节,平民百姓尚且能吃顿团圆饭,喝屠苏酒,放鞭炮。咱们却露宿荒野,喂了半宿蚊子,这我也忍了。可是连最基本的安全,卫统领都不能保证,你到底会不会办事呀?”

    “还好这蛇只是爬了我们的车,又被小姐及时发现,万一上的是后头老夫人的车,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木丹举着火折子,红着眼道。

    卫泓惭愧地低下头,自上路回京以来,江颂宜跟她的婢女屡屡为难他,一会儿是不肯吃干粮,嫌喇嗓子,逼得他在荒郊野外给她生火做饭;一会儿嫌马车颠簸,她身上有伤,得铺厚厚的软垫,卫泓派人到城中买了被褥垫上。

    衣食住行,总之是样样不满意,烦不胜烦。

    今夜又因车坏了,天黑前赶不到驿站,只能留宿野外,江颂宜话里话外刺了他一顿。

    卫泓气不过,夜里值守时离得远远的,躲个清净。

    没想到竟然一时不察,让蛇窜了上去。

    卫泓诚心道歉,挤了半天,道。

    “抱歉,是我……”

    江颂宜却听都不想听,果断将厢门关上,险些碰了他一鼻子灰。

    其他侍卫看到老大的黑脸,都憋着笑,不敢笑出声。

    卫泓面如锅底,冷硬道:“听我令,从现在起每一个时辰换岗巡逻,谁都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

    “是!”

    车厢中。

    青棠将水囊中的水倒在铜盆中,试了试水温,还温着,拧了帕子,帮江颂宜擦脸,擦完后又用化玉膏搽脸,让肌肉细腻润滑。

    她被小姐刚刚咄咄逼人的阵仗吓了一跳,小姐一向与人为善,对底下人更是宽容,且看她愿意将自己接回身边就知道了。

    江颂宜看出她的心事,开口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凶?很无理取闹?”

    青棠犹豫地说:

    “大冬天的,蛇类大多冬眠着,这条窜上车的“漏网之鱼”是个意外,卫统领也不是成心的,小姐这么说他,太得罪人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江颂宜用汤婆子捂了捂手,她现在畏寒得很。毕竟又是中毒又是跳楼,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后来我才发现,你只要退让一步,人家反而觉得你好欺负。那还忍什么?”

    江颂宜枕在木丹的腿上,拉了拉她的手,“我越强硬,祖母才能越好过,你们也不会跟着我受苦。”

    青棠欲言又止,最后闭上了嘴。

    或许她说得对呢。

    披香殿内。

    浴桶中倒满了热水,水上浮着各色花瓣,宫女们伺候女子换下衣裳,扶着她坐下沐浴,用以豆末、白芨、白芷、白术和白檀香制成的澡豆净面洗身,轻柔地替她揉肩拍背。

    沐浴完,宫女们取来烘热过的巾子,或跪或站,帮女子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寝衣,送入寝殿。

    烛火下,闻人清正坐在塌上看书。

    梅皇后被扶到妆镜前,宫女用象牙梳替她通发,再抹上紫雪膏莹润肌肤,忙完后将人扶到床上,灭掉几根蜡烛,然后安静退下。

    梅皇后双手交叠于身前,睡在床塌内侧,按理说妻子应该睡在外侧,方便夜里伺候丈夫。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也就不用睡在外侧随时等着伺候人了。

    二人同住一间屋中,一个睡在塌上,一个睡在床上,互不打扰,泾渭分明。

    夜半。

    闻人清做起噩梦,梦见一辆马车飞奔在山谷之间,前方是断崖,马车上的车把式见机跳车,马儿狂奔不止,径直冲了下去,车厢中的人摔了出来,落入万丈深渊。

    “颂颂!”闻人清在睡梦中喊着江颂宜的名字,伸出手想抓住她,手在空中挥舞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抓住了。

    闻人清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

    惊魂未定。

    梦里他握住了江颂宜的手,梦外他同样握住一只柔荑。

    梅皇后披着外裳,未着鞋袜,绸缎似的头发披散着,烛火映着她光洁的脸庞,仓皇无措地望着自己被抓住的手。

    闻人清登时松开她,心中暗骂自己睡糊涂了。

    “皇嫂,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梅皇后听见他的梦呓,担心地起身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反被他拉住了。

    梅皇后拢了拢衣裳,将碎发别到耳后,耳朵有些发烫,体贴道:“无碍,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十分好奇:“怎么做噩梦了,颂颂是谁?是你之前说要添的女官吗?”

    闻人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或许潜意识里他总觉得他会失去她,这个结论让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皇嫂问了,他只简短地回了句是。

    梅皇后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当世大儒,也是闻人复的老师。

    她素来是个稳重的姑娘、合格的皇后,此时明明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却不合时宜地试探道。

    “梦里都不忘对方的名字,既然这么在意,世瑛为何不纳她为妃呢?做个女官也太委屈人了。

    你也知道的,母后这两年有多希望你能广纳后宫,让她老人家含饴弄孙。”

    世瑛是闻人清的字,梅皇后跟他关系不错,所以才能直呼其字。

    一番话说得闻人清更郁闷了,他抿着唇,道。

    “并非我不愿,是她不肯。”

    梅皇后讶异。

    “天家富贵,多少人求之不得,居然还有女子不愿意吗?”

    闻人清闷闷不乐地点了个头。

    “嫂嫂别问了,夜深了,您休息吧。”

    “好。”梅皇后觑着他的脸色,点了下头。

    帝后在外人看来何其恩爱,尤其是在太子面前。但私下里,却是客气尊重更多些。

    回想起闻人复刚出事时,梅皇后极其抗拒母后与父亲的安排。

    以弟代兄,悖逆人伦。

    可是日子久了,比起当年不得不跟嫔妃们争宠、胆战心惊地看着皇子皇女出世、为了儿子的地位殚精竭虑,梅皇后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安稳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她最讨厌的就是变数。

    可是眼下就有这么个变数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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