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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途年小学六年级母亲因为工作关系被组织上调查,母亲配合调查出不来,父亲又东奔西走顾不上他,只好把他送来京江姑姑家。

    他来之前,他爸爸特别认真的嘱咐他:“你也是个大孩子了,不能给姑姑添麻烦。”

    父亲经商,母亲从政,从小身处这样的环境里李途年比别的孩子多一点察言观色能力。

    他虽然并不明白父亲临终托孤一般的语气到底是因为什么,却也隐约感觉他们家在经历一次随时分崩离析的考验。

    他听话地点点头,从拉上姑姑的手那一刻起就做个完完全全的听话小孩儿。

    省心,安静,乖顺。

    一个月的时间他都混在李羧羧的学校里,有时候跟在李羧羧妈妈身边,有时候会跟着李羧羧上课。耳濡目染李羧羧的课他偶尔也能听懂一点,无聊的时候就拿练习册安安静静在教务处的办公室做题。

    教务处的办公室正对操场,那天宋帝她们班在操场上练投篮,看得李途年心痒痒。扈华的小学有正经篮球课,李途年第一次上手就被完全吸引了,连他的老师都说他很有天赋。

    他终究还是小孩子,心里默默跟自己打着商量,一步一步已经挪到了篮球场边沿儿。他打算混进队伍里悄悄投两个,就两个。

    他小跑儿着站进队伍末尾,好像他就是上一个没投进的同学,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队伍一点一点向前,他的心情从窃喜变成了兴奋,再有两个人就轮到他了。

    终于,球传给了他,他两只手稳稳接住,起势准备投篮。

    还没使劲儿,隔壁队伍却爆发了骚乱。

    “什么呀?”

    “那是什么呀?”

    李途年循声看过去,宋帝正捡起那片卫生巾递给身前女生,女生的脸羞愧,愠怒。

    “大号创可贴。”

    “哈哈。”

    李途年在心里给那个口出狂言的男生打上了个“下流”的标签,瞪了那人一眼回过头来看这边。

    那女生接过卫生巾竟然扔在了宋帝脸上。

    再看宋帝也红了一张脸,梗着脖颈,眼皮垂着向下看,胆怯了那么一瞬。下一秒双手攥成拳头,抬眸,目光落在那女生脸上,不卑不亢甚至有点鄙夷她。

    紧接着宋帝的眼睛扫过刚才还在嘲讽她的人群,人群里立刻噤声,那个“下流”的男生背过脸躲避她的审视。

    “真倔。”

    李途年打心底里觉得这小姑娘真倔,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无论如何不会低头,百折不挠的硬骨头。

    直到后来李途年在消防通道楼梯间遇见哭鼻子的宋帝,李途年才知道,她的刚硬洒脱都是装的。

    像只受了伤的小兽缩在楼梯角落里,趴在自己膝盖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哭声都是极其隐忍的,后背轻轻发颤。突出的脊骨痕迹将她本来就瘦小的身体衬得更单薄了,像随时会折坏的一页脆纸。

    李途年悄声站在宋帝身后,将口袋里的纸巾整包放在她身边,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推己及人,骨头那么硬的人,一定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躲在楼梯间哭,更何况还是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学生发现。

    任他动作再轻,人在阳光下的阴影是无法隐藏的。

    他站在宋帝身后,后窗透过来的阳光被割断了,他的影子投在宋帝余光能捕捉的位置。宋帝的头埋在自己臂弯下,悄悄瞥一眼身后的方向,只看到半只鞋子,但那个牌子全校她只见一个人穿过。

    而后,那人又放下一包纸巾,包装纸上蓝色的小人在跟宋帝笑。他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紧接着那半只脚轻轻地退出她的视线范围,阳光倾泻而下,宋帝脊背被温暖覆盖。

    京江本来就属于边沿城市,她们这又是小地方,那个牌子宋帝只在电视见过,全校她只见过李羧羧一个人穿。李羧羧有个舅舅在扈华,听说是个很有钱的大老板,几乎包办了他的吃穿用度,他的很多新奇玩意儿她连听都没听过。

    宋帝自己都没发现她从那天对李羧羧存了点不一样的心思,所以她才会在李羧羧母亲受到区别对待时勇敢站出来。

    第一次阶段考试后京江初中照例找了这些成绩优异的学生家长开表彰大会,所有家长都来了,只有她和李羧羧的家长没来。两个人都把位置让给同桌的家长,一左一右站在小礼堂的最后面。

    李羧羧是初三第一名,她是初一第一名,老师宣布上台领奖的时候,宋帝努力把脊背挺得直直地穿过七排座位,直面所有人的目光,用虚荣心填补亲情的缺失。

    李羧羧步子迈的大,走在前面,他的背也像宋帝一样直直的,阳光就透过满是绿色的树叶子缝隙铺在李羧羧身上,很亮很亮,冬日水面反射的阳光也不过如此。

    宋帝在那一天把李羧羧当作了自己的目标,同类,或者说把他当作自己。一根同样可怜的浮木,穿行在别人生命的浪潮里,却没有属于自己生命的轨迹。

    像所有言情桥段一样,宋帝努力学习,成绩一点一点向上爬,为了能跟李羧羧呆在年纪大榜的同一扇橱窗里,她的照片永远挨着李羧羧,就好像他们是相约同行的伙伴,虔诚而热烈。

    ——

    李途年将往事分毫不差的说出来,宋帝才发现她的虔诚热烈搞错了对象,她亦步亦趋追赶的人从小到大都只是李途年一个。

    小时候想要同行的是他,长大暗恋的还是他。

    同样的,宋帝也突然看清自己内心,她真正想要通过妍舒实现的,从来不是什么行业第一的认可。

    正如李途年所言,她的初心,她创立妍舒的初心,是希望不要有人再走“宋娣”的老路。女孩儿不必因为月经感到羞耻,不必因为月经贫困而生病,不必因为自己是女性而被轻贱。和这些比起来,行业第一的虚名显得无足轻重。

    前些日子所谓的隐秘包装像一场笑话,藏在口红盒子似的包装里与藏在袖子里又有什么分别,卫生巾从来都不是需要被藏起来的。

    她一边高举“月经不羞耻”的大旗,一边又为卫生巾设计隐藏它的包装为月经羞耻添砖加瓦,像一辆前进的车,刹车油门一起踩迟早会报废。

    妍舒真正要做的是凭借自身影响力去推广月经不羞耻的观念,而现在恰恰是妍舒影响力最大的时候。

    平日温吞的宋帝在妍舒的所有事情上都是急性子,有了这个想法便要立刻去做。

    “走,回公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帝三步并两步,小跑着从看台下来。

    李途年紧跟在她后面,从她的步调就知道她已经满血复活了。如同被打弯了腰的虞美人,只要一阵东风便又能昂扬着头立于天地之间。

    宋帝定定站在原本应该放着他们自行车的位置傻眼了,才半个小时,一辆都没了。附近几个停车位也都空空如也,黄色油漆涂抹的大叉号像一张哭脸一样笑话宋帝。

    顾不得这么多,宋帝拿出手机叫车。她有心理准备,郊区到市区打车费一定不便宜,却还是在输入目的地之后被吓了一跳。五百块,心下一横点了确认,正经事要紧。

    宋帝轻轻为巨额打车费叹了口气,被李途年捕捉到。

    “怎么?宋·斯克鲁奇,五百块心疼了。”

    “心疼,非常心疼。”宋帝一边痛心疾首,一边悄悄翻个白眼鄙视李途年不识人间疾苦,不知道五百块有多贵。

    “想开点,三千万都败了,不差这一点。”

    “你也是会说话的。”

    宋帝最近愈发觉得李途年所谓的官方疏离都是装的,不说不错,这小子一开口非常显情商低。

    “我吃点亏,跟你aa。”

    “谢谢你啊,但是你不用回去吗?aa哪里吃亏了。”资本家的脑袋真是会强词夺理,理所当然也说的像吃亏。

    “更何况好像是你把我拉到这的,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开自己的车回去了,所以……”后半句宋帝说着有点心虚。

    “所以什么?”

    李途年倒是很好奇她还有什么歪理要辩。

    “所以,你三我二才对。”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她原本要说“你四我一”,想了想脸皮终究不够厚,没说出来。

    “算这么清,你倒是一点不吃亏,那干脆我全出算了。”

    “成交,谢谢老板。”

    宋帝一点不给李途年接话的机会,见缝插针把谢谢先说了,两只手叉着腰背对李途年。李途年又回了一句嘴,说的什么宋帝全然没有听见,她的眼睛已经被斜对面那个女生的背包链吸引了。

    女生在买冰激淋,脱下一边背带把书包扭到身前,书包拉链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字体的背包链,文字内容是“你可以找我借卫生巾”。

    这个小小的装饰给了宋帝灵感,宋帝手指飞快在手机上敲键盘,劈里啪啦消息轰炸姜之,后来又觉得打字太慢索性播了电话过去,并招招手将李途年喊过来。

    三个人在学校外面开启了电话会议,原本只是一个初步想法经过一轮头脑风暴,逐渐扩展成了一个详细的活动方案。

    新的方案已经初步成形,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妍舒的旧方案要怎么收尾,才能让消费者不计前嫌。

    宋帝沉默了一会儿,临上车前给姜之发了一条消息。

    ——“挨打要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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