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三十二个夏天
抵达桃园机场时已经下午六点，飞机上昏沉睡了一路，醒来时靠窗的脸被晒得发热，夕阳才沉，粉色晚霞爬满天。
开机收到一封新邮件，陈信宏的日程表，时间按小时切割，空白处所剩无几。
出差五天，两天往返，剩下三天跟着他四处工作。放在以往，定要暗暗咒骂命苦，但此刻只当自己是来岛度假的观光客，谢谢金牌导游陈信宏，把旅程安排得如此紧密。
说观光客也不假，我确实是第一次来台湾，收拾停当，把机场的晚霞、印有“台北”字样的招牌、酒店前台的三花猫咪，统统发到社交平台。
不是没想过陈信宏会评论，只是没想到他说：“谢谢你来。”文字后头跟着一个小猫表情符号。
为什么不是“欢迎你来”？谢我什么？谢我明白你无法主动询问，又莫名觉得你会关心，共同守着互不前进的默契，急忙更新社交平台，给彼此一个冠冕堂皇的时机？
两个自认太聪明的人，费尽心机无异于□□相对。
小岛还在过夏天，毒日头和工作都令人无处可躲。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录音室，陈信宏正拿钥匙开门。白t恤，宽大牛仔裤，黑色冷帽，像放学去便利店买晚餐的学生。
“陈老板亲力亲为啊。”
“还不是为了在采访里好好表现。”
明明没发生任何事，却似乎都揣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故作轻松。我承认，我享受这种不言自明。
“这边还吃得惯吗？”
陈信宏忙着开满屋的灯，开关散落在各个角落。乐器太多，空间显得逼仄。
“早餐都是豆浆油条，同根同源嘛。”
录音间“on air”的灯还没开，我凑近玻璃望了望，麦克风孤零零地立在那。
“想试试看录音吗？”
“我？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他低头笑，不知道是笑我的恭维，还是笑我一脸要上台演讲似的紧张。
“试试看嘛。”
我也笑了，不知道是笑台湾发音听起来像撒娇，还是笑他竟然真的在撒娇。
录音间被暖黄色灯光填满，他从背后帮我戴好耳机，推我站在话筒前，仿佛三十二年来所有的夏天凝聚在这一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的汗滴。
陈信宏用手势比“三二一”，眉毛挑起来，口型夸张地说“ok”。透过玻璃看他的笑容，好似看华严寺里褪色的壁画，幸福过后随即是失落——只怕眼睛留不住更多。
想到一首歌。
if you""d only let ,
若你允许我走近你
i uld show you how to love
我将向你展示如何去爱
take our ti, let it all go
我们慢慢走，旁事放在一边
if you""d only let ,
若你允许我走近你
i uld show you how to cry
我会让你明白何为哭泣
your darkest hour,
在你最阴霾的时候
i would lead you through the fire
我会带领你穿过烈焰
but you won""t let
但你并未应允
you won""t let
你拒绝了我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不愿说再见
i jt want to give it one ore try
我还在期待
and i""d do anythg
我愿倾尽一切
yes, i""d do anythg
奉献一切
if you""d only let
只要你愿意让我走近你的心
“好听……但你好像忘了我英文不好。”
“就知道你水平不行，帮你练习听力。”
隔着监听耳机，他的声音像被信号不好的电台过滤，黏黏糊糊的。想必他听到的也是。
“那我是不是该讲谢谢？”
“昨天不是讲过了吗？”
大门开了，玛莎带着几个年轻人进来，我赶忙摘下耳机。他又说了句什么，已经来不及听。
“诶，没开冷气吗？你们出很多汗。”玛莎声音太大，话题中心不得不转移到我们脸上。
“啊，是吗，打开了，刚打开，好像是有点热。你们要歇一下再录吗？”任谁都要佩服陈信宏转移焦点的能力。
“是啊，好热啊，北京已经要过秋天了。”我用手扇着风附和。鲁滨逊自然要为星期五掩护的。
玛莎讲了句闽南语，陈信宏小声翻译：“夸我们工作认真。”
“说你们有鬼啦。”
台北的夏天现在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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