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能是一切的基础，离开体能谈战术，是不切实际的。——何塞普·瓜迪奥拉
平心而论，方蔚然这份细则完成得很认真，也很科学。即使用于职业足球队的选拔也完全适用。
这份细则涵盖了身体形态、身体素质、专项技术、对抗测试四大类，三十八个小项的测评要点。
她为候选人建了身体数据表格，从身高体重到大小腿和膝踝关节维度都可以对应填入，还体贴地为守门员单列一表，增加了臂展长度、手指长短和张开弧度三项数据。
最后特地用红色标注：测量身高体重时应穿袜子或者赤脚直体站立。
龙峤看着已经被踩得灰扑扑的体重秤，胸中一股热气躁动说不出是憋闷还是窝心。
“我知道寨里的人员情况有限，你可以把选拔条件适当放宽，但不能就这样……”方蔚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瞟着正在安抚候选人的石大力，“不能就这样随便糊弄。”
“你不是说，搞足球队毫无意义？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做这个？”龙峤盯着她的右臂，长袖遮掩下看不出是否按他的建议做过固定，“医院去了没？”
“嗯，只是软组织挫伤，减少活动就行。”方蔚然轻描淡写，只字不提检查时她又一次痛得眼冒金星，被勒令做了一套检查才确定是低血糖诱发，又因为血糖低至23ol/l被批评了好一阵。
“应该谢谢那位大哥，药酒和药膏效果还不错。”说着，她朝芦笙坪上张望，没找到那个醉鬼。
龙峤舒了口气，将平板还给她：“体能测试肯定做，但得换个测法。你这个长距离变速折返跑对他们太难了，再说也没这么大的场地。”
方蔚然并不反对：“我备注了，可以换成三十米或者二十五米折返跑，在芦笙坪这里就能跑。”
“你再看看？”
方蔚然看着成群，围坐坪上做针线活的女人，以及满地乱跑嬉笑打闹的小崽，默默叹气。
群众性文体活动，总不能还没开始就把群众清场。
“先测个立定跳远。”龙峤决定，“腿部爆发力强不强，跳一下就能看出来。”
芦笙坪是鹅卵石拼花浇筑水泥的坚硬地面，并不适合体育活动。但这已经是寨里最开阔的一块平地，也不像村小学的小操场被各种器材占据。
男人们无所畏惧，无论脚上是布鞋、草鞋还是胶鞋，说跳就跳。尽管有龙峤的讲解和动作示范，他们起跳的姿势还是千奇百怪，各有特色。
试跳三次，取最好一次成绩。
“我查过，成年男子立定跳远的及格线应该是两米。”方蔚然眉心轻簇，看向平放在地充当参照尺度的丈杆。
没有一个及格。
也的确难为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年龄，再怎么身板结实，身体的爆发力已经大打折扣。何况跳远这种运动，是他们平时根本不会涉及的。
原本她应该毫不意外并为之高兴：筛掉不合格的人选，让数据证明组建足球队是痴人说梦，如此劝退这项工作，让村委会把时间和精力投入更有意义的项目，不正是她的希望？
但看着一张张沮丧又互相嘲笑、安慰的脸，她又莫名不舒服。
“让他们再跳一回？”
“不用。”龙峤捧着平板，略显笨拙地朝她制订的表格里填数据，“测下一项。”
下一项是折返跑，但跑法和常规不同。
芦笙坪位于寨子的中部，上下两个方向各有青石板路相通。龙峤让人拿来几个竹筒，每上二十步台阶，就在旁边墙上挂一个竹筒，如此挂了五个竹筒。
“一百步台阶，上下坡折返，主要考察肢力量和心肺耐力，还有身体的平衡性。”
“看不起哪个哟。”有人笑道，“蛤蟆跳我们是不行，因为平常就没跳。爬坡上坎这可是家常便饭，光屁股小崽一天还要爬几回哩。就这一百步，分分钟跑给你看！”
龙峤一顿脚，提高音量：“就从我站的这里，拿着这把铁勺，先跑到一号竹筒，敲一下跑回来。然后跑到二号竹筒，也是敲一下跑回来。就这样跑去敲竹筒，最后敲了五号桶再跑回来。你们一共要跑……”
“六百步台阶。”方蔚然轻声提示。
“六百步台阶。”龙峤高声重复，“一个个来，每人测两次，取最好成绩。谁跑不动了退出也行。”
男人们以带笑的吼声回答。推让一阵后，头号选手就开始了他的测试。
不愧是每天都爬坡上坎的人，他的身手非常矫健，几乎一眨眼就听见竹筒被敲击的脆响。他折返时，芦笙坪上响起稚嫩的加油声：“阿爸，跑第一！”
遗憾的是，敲完三号竹筒后，他的速度明显减慢，脚步也不再稳健。跑完全程回来，人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不得了……这个测试，可比上山种田累多了。”
其他人一个个跑下来，都不比头号选手更轻松。
“这个是不是太难嘞？”石大力挤到龙峤身边，“又不是专业挝球，差不多就行了。再跑下去，只怕凑不齐人。”
“已经放水了。”龙峤做了个拧自来水龙头的动作，“只比四岁至六岁年龄段难一点儿，六岁的小崽都要求五十米折返跑八次。再放水，我担心……”
他俯在石大力耳边说：“体能太差跟不上训练，人还会练出危险。哪怕平时不练，等到那什么考察的时候，是骡子是马总得给人遛遛，万一溜出事怎么办？”
方蔚然拧着眉朝这边看看，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这时又传来一声竹筒响。正在测试的人影慢慢从小路上出现，越来越慢，几乎变成走路下坡。他大概是想要放弃，却在听见妻儿的加油声后，又挣扎着加快速度。
“跑不动不要勉强！”龙峤高喊。
与此同时，人影晃了晃，单手撑住石墙却没撑住，软绵绵朝地上滑。
“糟了！”龙峤一个箭步冲出，一直袖手看热闹的周礼紧随其后。
方蔚然怔了怔，转身从“评委席”上拿起瓶矿泉水，随着关切的人群一起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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