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一如蹲在破庙里吴存的心情。

    风雪如刀,割在他的脸上,风冷,心更冷。

    穿越到闻所未闻的大乾王朝这么久,饥寒交迫倒也罢了,竟然还遇到了马匪。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身旁血已然干涩的胡商尸首,等待不远处那个胡子拉碴的歹人对自己命运的审判。

    “只求到时候他刀子利索些,莫要和杀那胡商般割脖子都用了四五下。”

    吴存自嘲地想着,饥饿与因寒冷导致麻木的身体令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给穿越者丢脸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换谁来个这等天崩开局,都是只能认命的份。”

    上辈子他是个学农业的研究生,正准备考博结果遇到了地震一命呜呼。

    照理来讲他穿越的还算不错。

    记忆告诉他,原主年仅十八,父母双全,且一家人皆是身体康健。

    生活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靠着薄田几亩起码可以自给自足生活无虞。

    可是朝廷日前与辽蛮一战大败,前身也因辽蛮南下复仇打草谷家破人亡。

    三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要了原主的命,只是想不到穿越的自己也马上便要死了。

    “那边的小子,你可会做饭?”

    就在吴存神游天际之时,那马匪隔着三米开外咋咋呼呼喊了一嗓子。

    “什么?”

    吴存不但身体麻木,便是反应也慢了半拍。

    “若会做饭,老子可以让你吃顿饱饭再上路。”

    马匪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盯着表情呆滞的吴存。

    “会。”

    看着一脸横肉,身材魁梧的马匪,吴存思量了一息后,才点头回应。

    事到如今能吃顿饱饭再死,倒也勉强算是心满意足了。

    马匪抽出腰间的弯刀,将捆在吴存身上的绳子隔开,一脚踢在对方身上,骂骂咧咧嘱咐道:

    “如此甚好,滚去外边拾些干柴,火折子老子这有,锅子在胡商行李那放着。”

    吴存被一脚踹在雪地里,冰凉的白雪让他精神一震。

    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回刀入鞘,满不在乎的马匪,他在心里再一次对比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乖乖低头不语,离开了破庙。

    破庙外有一生一死两匹马,活着的是马匪的坐骑,死掉的则是那已经身死胡商的坐骑。

    说起来自己也够倒霉的,本想着在破庙里躲避风雪,咱料到这马匪挟持着胡商,就这么凑巧的也到了此处。

    吴存克制着内心夺马而逃的冲动,步履蹒跚地在破庙外捡些枯萎的杂草树枝。

    原主和自己都不会马术,哪怕夺马也是徒劳无功。

    至于趁着捡柴火的功夫逃命……

    吴存面无表情看着一马平川白茫茫一片天地。

    别说自己现在饿得路都走不动,哪怕就是完好无损的状态,在这一马平川的地方,又能跑多远?

    自己再快,还能快得过那马术精湛的马匪吗?

    兜兜转转接近一刻,吴存身子完全冻透了,勉强才算捡来差不多够烧一顿饭的枯草。

    他还算利索的先把枯草抱回破庙,又老老实实在那胡商的死马背上解下一口圆锅。

    至于圆锅里要烧的水,自然便是随意在这苍茫雪地里面寻了快干净位置铲了一大勺雪。

    “火折子给你。”胡商很满意自己偶遇的小子颇为识时务,他随手将一根寸许的事物丢给楚长云。

    上辈子吴存自然是没见过更没用过火折子的,不过好在原主会用,他也照葫芦画瓢,揭开之后吹了吹引线生起了火。

    破庙漏风漏雪,多亏大门还算健全,火还是可以顺利生起来。

    炙热的火焰在草垛里迅速燃烧,骤然出现的温暖让吴存整个身子传来一阵阵麻痒。

    “刀子给你,去把那死马处理干净,老子请你吃肉!”

    马匪一把推开享受温暖的吴存,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柄尖刀。

    刀刃在手,吴存下意识便想对着马匪脖子来一下。

    可是还没开始动作,马匪轻飘飘的话已然传来:“你信不信老子有一百种法子能在你袭杀老子前捏死你?”

    吴存攥了攥尖刀,脸上勉强笑了笑:“我何时想袭杀你了?只不过平素没用过刀,忍不住好奇打量一番罢了。”

    “哼,最好如此,就你这等后生,老子闭着眼也能捏死!”

    “我去割马肉。”

    吴存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不过想来绝对不会好看。

    再次出了破庙,刚刚感觉有一丝丝温暖的身体顿时缩紧。

    冷,冷入骨髓的冷!

    哆嗦着身子,吴存在胡商死马前用刀子比划着。

    足足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尽,才勉强割下来几块马肉。

    血腥味在鼻尖荡漾。

    吴存有些想吐,但胃里烧心的饥饿感让他根本吐不出来。

    干呕着,他满身满手都是鲜红地抱着冰冷的马肉走进破庙。

    经过那死掉胡商旁边时,吴存总觉得对方那对瞪大了的招子在怒视着自己。

    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上辈子死的突然没有觉得如何。

    可是这次,他分明知道也许一顿饭后便是自己的死期却毫无办法。

    甚至,甚至自己还要给这狗日的马匪捡柴火,生火做饭!

    “和他拼了!”

    吴存恶胆升起,忍不住双目赤红!

    “唰!”

    结果现实便是还不等他有所行动,马匪弯刀忽然顶在了脖颈。

    “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动杀心了!”

    勇气如潮水般退去,吴存不明白为何这个混蛋总是能看穿自己的意图。

    “你误会了,我有什么杀心?不过是因为第一次宰杀马匹有些不适应罢了。”

    “哼,老子纵横北漠十数年,什么人对老子动杀心再辨不出,那早已死了几百次了!”

    马匪好似能看穿吴存的内心:“乖乖给老子煮肉,不然当个饿死鬼,黄泉路上再找不到投胎的路可不妙。”

    马匪恶狠狠盯着吴存,但手里弯刀却也挪开了。

    “老子这有盐巴,煮肉时放一些进去,不然臊腥腥的难以下咽。“马匪说着话,随手丢给吴存一个包裹:“自己找。”

    吴存接过包裹,看款式是那胡商所有,不过现在已经是马匪的东西了。

    拆开包裹,里面瓶瓶罐罐不少,还有些七八种奇怪的干涩草叶与野果。

    当他见到其中一串紫红诱人的果子时,忍不住愣了……

    这串紫红色果子与一些黑紫色果实混在一起毫不起眼,但吴存却完全不敢小觑。

    说来也巧,上辈子他见过这种小果子。

    当时他与大学导师去巴蜀一带采集植物标本。

    那天,吴存见到路边的灌木上挂着许多紫红色小浆果,十分诱人,便忍不住摘来要入口。

    当时他导师面色大变,一把拍开他的手,也因此吴存知晓了这个成熟后与桑椹几乎一模一样小果子的名字——马桑果。

    马桑属于马桑科马桑属,又称千年红、上天梯、醉鱼草。

    具体的事物吴存记不清楚了,但他明确记得此物,剧毒!

    “有这马桑果……也许我不用死!”

    吴存振奋精神,一瞬间心中抑郁一扫而空。

    可果子必须直接入口,倘若烹煮加热便没了功效,这应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他陷入沉思,必须有个妥善且不引人怀疑的法子诱导马匪才好。

    ……

    时间退回一个时辰。

    吴存所处破庙东南三十多里外金城十里铺子。

    一名气宇轩昂,身材挺拔的青年在十里铺子石凳上闭目养神。

    外面狂风怒号,飞雪飘摇,但这青年身体却如雕塑般,没有任何颤抖。

    这青年身穿黑色绸缎锦绣飞鱼服,一柄金丝缠边的宝刀立在身侧。

    飞鱼服,绣春刀!

    这青年竟是大周锦衣卫!

    是的,大周王朝虽然不存在历史任何一个时期,但其王朝统治者对特权机构命名到是异曲同工。

    只是大周北疆边城金城外,为何会有锦衣卫堂而皇之在十里铺子呢

    那自然是因为他谢流风在此要与一名重要人物会面。

    那人乃是西域大食国贵族,此番化妆胡商入大周商议结盟对抗辽蛮一事。

    未曾想朝廷兵马糜烂不堪,原本预计扬威的大战溃败!

    辽蛮因此南下,捣毁西域督府与维持了近三十年的互市所。

    而这大食国贵族,也因战火与随从失去联系。

    一日前,谢流风收到锦衣卫影门密报,这贵族应当是来金城方向了,照理说看时辰也应该快来了。

    耳垂微动,一抹不算清晰的马踏积雪声从远处若有若现传来。

    谢流风睁开双眼,璀璨如星辰的双眸射出精芒。

    天边地平线缓缓出现一人一骑,隐约可见其身上土黄色衣衫。

    来人乃是锦衣卫小旗,大约一个时辰前谢流风派出去的心腹。

    一盏茶过后,此人来到谢流风身旁飞身下马,他露在外面的肌肤被风雪冻的通红,但口鼻却喷出一道道热气蒸腾的白烟。

    “大人,未发现那大食贵族的身影。”

    “怎么可能?莫非影门情报有误?”

    谢流风英气十足的眉头一挑,从石凳起身握住绣春刀:“你可探查仔细了?”

    “小的北行三十里,又从互市所各处仔细探查过,皆未曾发现人影。”小旗抖了抖身上的雪,表情疑惑:“不过倒是意外得到一个消息。”

    “讲。”

    “大盗崔三似乎在互市所出现过。”

    “那个七年前边军参军叛将?”

    “正是。”

    谢流风眯起眼睛:“我听闻此人三年前已被马大人带兵剿灭了,怎么可能在此出现?”

    小旗欲言又止,谢流风道:“有事便说,不必有所顾虑。”

    “大人,小的听说那年马大人带兵出去并没有发现崔三,不过是为了功劳随意杀了个马匪冒名顶替……”

    “混帐!”

    “大人恕罪!”

    “我说那马博文混账!”

    谢流风用力一拍身旁十里铺子的木柱子,顿时皑皑白雪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个崔三武艺高强且心狠手辣,我听闻其最爱火中取栗……“

    他原地踱步:“该死!此番大战朝廷落败,这人在互市所出没定是要浑水摸鱼。

    不成,那大食贵族伪装胡商,这混乱之下莫要被崔三掳走了!

    你速速回金城,点齐弟兄自互市所四下搜寻,定要将那大食人完好无损带回来!”

    “喏!”

    小旗不敢耽搁,再次翻身上马疾行而去。

    谢流风望着他身影渐渐远去,自己也快步跑向悠哉悠哉啃雪的黑色马匹处,纵身骑上。

    “希望不要是这么倒霉,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不过眼睛里面的冷意竟似乎比风雪还要冰冷了三分。

    ……

    “你在偷吃什么?”

    破庙里,吴存偷偷摸摸将马桑与桑椹混在一起,故意背对着马匪捏着桑椹扔进嘴巴。

    这一异常,果然引起了马匪的注意。

    吴存迅速咀嚼,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

    当然这个神情倒也是真的,这更让马匪觉得古怪。

    “张嘴。”

    马匪来到吴存身前,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手上用力。

    “疼,疼!”

    吴存吃痛顿时张开嘴巴,舌头轻轻顶出被咬碎了的桑椹干瘪的果子。

    “桑椹?”

    这马匪也认得此物,松开吴存问:“哪来的?”

    “你给我的包裹里面。”吴存显得弱小无助,“我饿急了,见到这果子看起来能吃……我……”

    “拿来!”

    “没了,我都吃了。”

    “找死不成?”马匪扬起胳膊,蒲扇大的巴掌挥在半空:“不想挨揍最好给老子听话!”

    “别打,别打,我给你便是了。”

    吴存故意佯装唯唯诺诺,手伸入怀时,攥着混在桑椹里的马桑,他整个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

    成败在此一举!

    只盼着这马匪不认识马桑才好!

    “还这么多,骗老子没了?”

    马匪一把夺过吴存手里的果子,顺势给了他一脚骂道:“滚一边去煮肉,再刷花招先剁了你!”

    吴存揉着被踢的大腿一瘸一拐走到锅子前蹲下,这时他很懂事的正对着马匪。

    他眼睛看似盯着锅子,但余光时刻关注马匪那双大手。

    “你小子倒是会偷,这桑椹可是好东西。”马匪坐在一处蒲团上,捏着几颗果子丢进嘴巴干嚼,“此物酸甜适口,补肝益肾……可惜酒没了,不然丢进去泡泡那滋味才美。”

    他故意当吴存面吧唧嘴,似乎故意让对方眼馋而吃不到。

    吴存配合的咽了咽口水,满足这马匪戏弄自己的恶趣味。

    吃吧,吃快一些。

    他手上拨弄着树枝,心里冷笑。

    多吃点,才好早去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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