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零点钟声响起。
温希推开病房门，病床上的钟鸣对她说新年快乐。
钟鸣朝她微笑，尽管他的眼里沉寂无光。
“新年快乐。”
温希回以微笑。
骆成白也赶在零点之前回来了，但他因为连轴转了两天，太累的缘故，没得熬到零点守岁，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呼呼大睡，他给温希带回来了一个将近两米长的轻松熊当新年礼物，但被他自己霸占着当抱枕用了。
“齐隽司走了？”钟鸣问。
“嗯。”温希回应。
温希把从咖啡店打包的甜点饮品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齐隽司拿来的饭菜，已经冷掉了。她坐到钟鸣旁边，和钟鸣两个人并肩看着电视，春晚里的主持人满脸喜庆地说“过年好”。
“饿了吧？”钟鸣递给她一双筷子，“先凑合着吃一口，等我明天出院，让骆成白请咱俩吃顿好的。”
“可以。”温希接过筷子，吃了一个饺子，还从饺子里吃出来一个一元硬币。
“看来你明年要发财。”
“我能不能发财还要看老板你是不是个大方的人。”
“放心，我给你涨工资，同样，因为通货膨胀，我房租也要涨一下。”
两个人吃着凉饺子，很默契地没有提常长夏，没有提唐年，没有提事务所和入梦机，没有提一切烦心事，就好像他们是要单纯的过个年。
但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们想单纯地过个年，也静不下心。刻意不提那些事的话，也就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
许久。
还是钟鸣先开口了。
“在你的现实生活中，我是什么样子的？”
钟鸣想了好半天，才挑出这么一个话题。这个问题从他嘴里问出来，怪怪的。但他确实好奇。
“我刚拿到你的梦境手表时，我可不信我只是你梦境中的一个人物投影，虽然现在信了。”
温希想了想说，“现实中的你，确实是个富二代，你爸妈是做新能源的。你学习也很好，追你的女生挺多，我经常帮你收情书。我改变你的记忆就是根据现实中的你改变的。”
钟鸣：“真的？”
温希：“真的。”
假的。
现实中的钟鸣，就是被钟家人收养折磨，一直到钟家丑闻曝光，他逃出来。他没被改变的记忆才是现实的他。
钟鸣：“我那么高富帅，咱俩咋认识的？”
温希：“从小就认识了，一直到研究生毕业。”
钟鸣：“真的？”
温希：“真的。”
假的。
现实中，温希和钟鸣，还有常长夏，只在一起玩了三年，后来，她母亲杀了父亲后自杀，她去了孤儿院，与钟鸣和常长夏分开了。常长夏在她高二的时候，也刻下金盏花自杀了。
直到大学，她才和钟鸣重逢。
从上大学到研究生毕业。那段时光，是她最留恋的时光了。
她不去回想那场校暴，钟鸣也不讲自己是怎么从钟家逃出来又养活自己的，两个人只是认真学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他们会把天文当成爱好，探讨许多虚幻玄奇的存在。她说她梦想当个特警或者律师，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他说他想当个科学家，发明一个让人能遗忘或者改变过去的机器。她说你那不是时光机吗。他说你那不是大侠吗。
尽管他们的重逢，并没有改变她毫无生气的人生，也没有给她什么热爱生活的慰藉，但他们聚在一起聊天时，什么都不想的吹牛时，她可以短暂的松弛下来。
因为有他在，她没有那么憎恶自己了，偶尔也会想想未来。
“所以……”钟鸣顿了顿，问温希，“你家遭遇金盏案那时候，我在你身边吗？”
“在。”
不在。
“英达校暴案发生时，我在吗？”
“在。”
不在。
“那izeo案呢？”
“也在。”
这次是真的在，但温希宁愿他不在。
钟鸣：“原来我一直在啊。那还不错。现实中的你，有我这么个护花使者，你就偷着乐吧。”
温希没有反驳，顺着钟鸣说，“当然。”
“……那我是怎么死的？”
“……”
“其他的你可以骗我，这个就不要了吧。”
“……是为了救我……”
3月21日那一晚，温希和钟鸣吃完饭准备会学校奋战毕业论文，他们路过长雾大街，骆成白的家时，迎面遇上正往骆成白身上捅刀的唐年。唐年发现了他们，像锁人命的厉鬼扑上来，钟鸣把温希护在身后……
钟鸣当场被唐年刀割喉管，钟鸣的血喷了温希满身满脸，
“我这个护花使者还挺尽职尽责。”钟鸣还很认同现实中的自己，他对温希说，“所以，你赶紧出梦吧。不能让我白死。”
“……”
“听到没有？你得出梦啊！出去之后帮我照顾我爸妈，没事儿去我坟前送枝花。这可是你救命恩人的遗愿。”
“……嗯。”
温希轻轻地答应了钟鸣，但她并不准备出梦境。
……
两个人简简单单吃完饭，钟鸣不能出院，温希草草收拾了一下，躺在另一张病床上。
病房里三张病床，躺着三个人，有一个酣睡正香，有两个毫无睡意。毫无睡意的两个人里，有一个百无聊赖地数着窗外鞭炮声，有一个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数鞭炮声的人有了困意，沉浸在记忆里的人终于问了自己从进入病房之后就想问的。
“钟鸣，齐隽司给你说了英达高中校园暴力案吗？”
“嗯。”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要听实话吗？如果我唯一的朋友发生那种事，我还在场的话，那我一定上去跟他们拼命，杀了他们都不为过。”
“正常人都会这样吧。”
“我敢上去，因为我知道有人能帮我扛事有人能为我花钱，我也没有被人霸凌过，我活得风调雨顺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我当然敢。但是温希，如果我无依无靠，又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我也会跑掉的。”
“跑掉的话，你唯一的朋友就死了。你不会内疚一辈子吗？”
“会。但那是我最真实的反应，没办法控制。我知道我自私，我卑劣，我活该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我死了也得自己唾弃自己。”
“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因为我要是死了，那些唯一被我记得的人，也死了，我朋友的那段岁月，真的就没人在纪念了。我得为了他们活着。”
“为了他们活着……吗？”
“对。大人们总教导我们做一个光明磊落善良勇敢的人，人类也歌颂崇高的牺牲精神和理想主义，但是，世界上活着的人，不都是善良的，勇敢的，无私的，也有卑微的，懦弱的，自私的。有人活在光明里，就有人苟在篝火旁。”
“……”
“所以，已经对自己说了一千遍的‘你错了’，总可以换来一句‘没关系’。对吧，温希？”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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