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长雾大街事务所 > 第86章 梦别离(85)
    警局里。

    一群忙碌又吵闹的警察中,钟鸣手里捧着一杯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像极了一群鳄鱼里多个只落水小狗。

    除了被问询时说了话,其他时间他都在发呆,有热心的女警员问他要不要再倒杯水,他摇摇头不说话。

    从那个小区到警察局,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从清晨到上午,大雪下了又停。

    一上午,钟鸣从工地到小区,从一辆车里出来,又上了另一辆车,路过他身边的人,有陌生人有警察,风景也略过一处又一处。

    他却始终想着程路。

    本该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天,他可以舒舒服服窝在床上的一天。

    本该是平常不怎么联系,也没有好到推心置腹的师哥。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脑子里,控制不住的,一遍遍的循环程路坠楼的情景。

    明明他只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程路,他却能脑补出程路从楼上闭眼睛跳下来的一切细节。甚至脑补着程路一丝不苟地换上正装,在口袋里插上玫瑰,抚摸着手腕上的结痂的刻痕,然后站上窗框。

    是自杀吧?

    钟鸣觉得是。

    是自杀的话,那师哥跑来找他说了那么多,是遗言吗?

    钟鸣不想承认。

    程路深更半夜打电话说要来拜访,来的时候带了一本书,聊天时却半字不提,说了一堆平时不会跟他说的心事。

    可那时候,他很困,没有很认真的听,也没有耐心。连他手腕上被刻意掩盖住的金盏花,都是骆成白发现的。

    钟鸣晃了一下手里的水杯,涟漪点点荡开,他怔怔地看着。

    一个关系不远不近的人,突然对你热情起来,也不说明理由。任谁都会觉得莫名其妙吧?任谁都不会想到他说的是遗言吧?

    钟鸣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来说服自己,师哥自杀与他无关。

    但是,心里始终还有一个声音:

    如果那时候仔细听师哥说话就好了。

    万一能听出师哥的意思呢。

    万一呢。

    钟鸣再晃一下水杯,看着水里涟漪荡开。

    如果,那是师哥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没有找爱人,没有找师长,没有找家人,只找了他……

    事实上,他几乎可以确定,师哥人生的最后时刻,就只找了他。

    因为他一直在跟师哥打电话啊。

    他眨巴一下眼睛,没有摇晃水杯,可杯子里的水,又有涟漪一点点荡开。

    要是他仔细听师哥说话就好了。

    要是他发现师哥刻金盏花,直接抓住师哥就好了。

    要是齐隽司的手机是满电就好了。

    他盯着水杯,视线模糊一片,水上涟漪荡开,再聚拢,再荡开。

    ……

    郁临回警局看到钟鸣时,钟鸣就是这副样子。

    穿着棉服和棉拖鞋,脖子上挂个皮卡丘眼罩,金发卷毛鸡窝头的男生,坐在角落里蔫头耷脑的闷头哭,还拿水杯接住眼泪,倒是怪讲卫生的。

    郁临把嘴里的烟蒂掐灭,不着急去找钟鸣,晃晃悠悠地回自己位子上找保温杯。路过的警员跟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人家,对此,人家倒也司空见惯。

    直等到他两杯水下肚,身子暖和起来,他才问队员要来钟鸣的笔录翻看。

    钟鸣笔录上提供的信息很完整,从程路给他打电话的时间,到他们聊了什么,在场的人都有谁,到发现程路可能会自杀,他又做了什么,找谁要了程路的地址,坐谁的车去的,在车上两次电话的内容以及时间……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从笔录上看,钟鸣是个心思细致的人,或者说,是偏感性的人。

    所以,有些打击,对他来说,就是巨大的,高出别人几倍的。

    郁临把笔录往桌上一撇,端着保温杯往钟鸣那边走去。

    “欸。还哭呢?”

    这是他找钟鸣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半点要安慰钟鸣的意思。

    钟鸣擦擦脸上的泪痕。

    郁临一屁股坐在钟鸣旁边,欠了吧唧地调侃道,“眼泪都接了半杯了,歇会呗。”

    “……是自杀吗?”钟鸣没头没尾地问。

    郁临知道钟鸣的意思,没有回答,反而拉着钟鸣叙旧。

    “你记不记的,咱俩上一次在警局里头坐下聊天,好像也是因为金盏花吧?嗯……有大半年了。”

    “……”

    钟鸣明白了。

    程路是自杀。

    “半年,一共两起金盏案,两起都让你碰上了。我说,你是也在这案子上有什么kpi吗?”

    “……”

    是啊!

    钟鸣全身一僵。

    半年多前,就是他带着温希去医院复査,刚办理住院的那天的深夜。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在医院住院部跳楼自杀了。

    少女是从他眼前那扇窗户上跳下去的。他想起来了,少女跳楼前,他还试图开导她……

    怎么就全让他摊上了呢?

    钟鸣茫然。

    郁临在旁边悠悠地说,“半年前那个金盏案,警方封锁了消息,这一次,恐怕封不住喽。”

    钟鸣沉默。

    郁临自顾自地说:“半年前那起金盏案,能被封锁消息,一是因为那个点儿人几乎都在睡觉,围观群众不多,二是因为,我正好在医院,抓捕时肘部受伤,刚缝完针。”

    当时,他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直接叫保安,亮身份掏证件封锁现场,干脆利落,围观群众根本来不及看清少女手腕上的金盏花。

    哦,对,当时还有一个女生,看一眼死者就瞬间两眼一翻晕倒在他怀里,给他吓一跳。

    郁临回想自己吊着胳膊揽着昏迷女生,站在一群人面前,那一夫当关的架势,啧啧啧,狂拽酷炫屌炸天。

    但也就是那时候,他像是接到金盏花游戏的通知书一样,知道金盏案又要开始了,——它一直没有停止过,也说不定。

    金盏案的幕后凶手,可能没有死,也可能是新的模仿者。

    总之,他一直等待的猎物,终于显形了。

    不过他没想到,两起案子隔了大半年之久。更没想到,连目击者都是同一个人。

    郁临看向钟鸣。

    钟鸣呆呆的,神游天外。

    医院少女自杀案时,是他给钟鸣做的笔录。钟鸣说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都不及说自己有一台入梦机让他印象深刻。

    无外乎是看到有人要自杀,凑巧路过,上去规劝没劝住。

    和这次很像。

    发现师哥有自杀倾向,又一次规劝没劝住。

    郁临眸色深深地盯着钟鸣。

    钟鸣始终保持着蔫头耷脑的模样,额前碎发遮着眼睛,对郁临审视的视线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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