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向着终点飞驰。
又是很久很久之后。
久到骆成白再一次沉浸在他与沈泽浠这几日相处的画面中，沈泽浠对他从不屑一顾到舍命相护的每一个瞬间，所有梦境的场景，都在沈泽浠身后，模糊成光怪陆离的一片，只有沈泽浠，他的声音他的神情他的动作越来越清晰。
久到骆成白再一次穿上婚纱坐着轮椅被温希推进了古堡的婚宴，古堡里往来的宾客和华丽的布景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古老浑厚的钟声响起，他被沈老板的秘书骗走。
久到三楼房间里的绝望和无力再一次遍及他的全身，沈泽浠为了救他，把手伸向火里，又从自己的肋间一点点抽出水果刀来。他能想象，因为恐怖到无法形容的疼痛，沈泽浠满脸的满水，猩红的眼眶，表情狰狞的模样。
恍惚间，光影变换，他大学室友的身影也出现在其中，取缔了沈泽浠，沾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向他走来，周围还有慢慢烧着围绕着他的火焰。
室友向他伸手，又像是沈泽浠在向他伸手。
骆成白抿紧嘴巴，闭上眼睛逃避，他的心思意念，连同四肢百骸都不断地向深渊下坠。他的身体，从指尖到心脏到骨髓血液，一寸寸冷下去。
“骆成白。”
忽然，一个清脆冷冽的声音在叫他名字。
“骆成白。你怎么了？”温希的声音。
骆成白身躯一震，猛地清醒过来。他赫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车座上摔下来了，正抱着头蜷缩在两个座椅之间。
“我没事。”骆成白嗓音干涩，撑着手臂坐回座椅上。
“那你坐稳。”温希提醒骆成白。
骆成白目光看向窗外。
温希已经将车开到一片荒野之上，他们好像开出了所有城市，到达地图的边界一样。
荒野之上，有一处孤零零的悬崖峭壁，枯黄萧瑟，嶙峋至极。
“这里是你说的坠崖点吗？”骆成白问。
“对。在半山腰，有块碎石的地方就是坠崖点。”
“怎么上去？开车？”
温希系上安全带，“对。”
这一句“对”，直接把骆成白从低沉的情绪里拽出来了。
悬崖峭壁之上，骆成白都没看到路在哪里。
“你在开玩笑？”
“放心，我有经验。”
“我——卧槽！”
骆成白还要抵制，温希一脚加速，他猝不及防地一颠，咬到舌头，直接爆粗口。
温希加足马力，平心静气地往前开，还想按照以往带客户出梦境的经验，打开车载音乐，选一首舒缓的轻音乐或者小提琴曲，让客户紧张的心情得到安抚，不过，她眼前这位客户正在闭着眼在胸前画十字架，他似乎不想听音乐。
开车登崖。
悬崖的山体和地面几乎垂直，山上有一条环山公路，也就仅仅够一辆大巴车开的，路上还有碎石烂树枝，每一次车身颠簸，骆成白的心脏就跟着颠簸，生怕温希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交代在这儿。
他们上山没一会儿，温希的电话突然响了。
一下子吸引了骆成白的注意力。
这种时候还会给温希打电话的，会是谁？
“这是你的手机。你接电话。”温希说。
“我的手机？”骆成白拿过手机，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显示人名：白月光。
“喂？”他接起电话。
“常长夏？”电话那边，白月光的声音不再甜美，她鼻音浓重，嗓子像是吞了一块火炭，声道坏损，发出的声音粗犷又残破。
应该是哭坏了嗓子。
古堡三楼，在白月光看到昏迷不醒的沈泽浠时，她的痛彻心扉她的悲怆哭声，她哭到肝肠寸断瘫在地上，披头散发像得了失心疯的景象再次萦绕在骆成白脑海里。
骆成白心绪复杂。
“有事吗？”骆成白问她。
“沈泽浠抢救无效……”
死了。
这两个字她没说出来。
骆成白愣住，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小香水瓶。他瞪大眼睛，眼中晶莹一片泛起水光。
尽管他早就知道结果了，可他还得觉得这句话是晴天霹雳。
“去陪他吧。”
白月光说完这句话，挂断了电话。
骆成白却还举着手机，不肯放下。
此时，温希凭借开赛车的技术，已经开到一半路程，再有一半，他们就能到达坠崖点。
这一段环山公路，护栏有高有低距离有长有短，并不安全。前方转弯，温希往一侧打方向盘。然而，就在她刚开着车转过弯，迎面蓦地出现一辆粉红色跑车，粉红色跑车一点车速不减，径直往他们这边撞。
温希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减速，换挡，倒车，再提速。
她不知道对面车里坐着的是谁，但她确定，这车一定是冲着他们来的，她不可能跟对方硬碰硬，她碰不起。
山路不比平地，温希不敢放松，一边注意着粉红跑车，一边看着后视镜。
骆成白终于回过神，察觉到温希是在倒车，一抬头，才看见直逼他们而来的粉红跑车。
是白月光。
骆成白直觉。
因为那句“去陪他吧。”
白月光要在这儿，让他们摔下悬崖。她要他们都去死。
“温希！”
“你坐好。”
骆成白慌了，下意识地回头查看后路。
结果，他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当场晕厥。
他们的后边，又出现一辆车！还是把他们的退路堵得死死的大巴车！正往前开！
那辆车，车身鲜红，车玻璃上还写着红色的字，好像是什么什么无人区。
骆成白没看清。
“温希！”
“我知道。”
温希也看见了大巴车，她没时间细看，只粗略地得出她不能再退的结果。
于是，她再次当机立断。
减速，换挡，往前开！
提速！
再提速！
“喂！！！”
骆成白大吼。
温希将车身靠近山体，迎着粉红的跑车撞上去！
轰！
一声震天响。
骆成白从车座上窜出去，砸在挡风玻璃上，又跌在副驾驶位上。他被撞得眼冒金星，大脑空白，以至于他以为自己耳膜裂了，一时间，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温希比他还惨。
她上半身被安全气囊卡死，握着方向盘的手以及手臂，都不同程度的受伤，腰腹肋骨处也有骨折。部分挡风玻璃碎裂，碎片刮伤了她的脸和眼睛，警车前头被撞变形了，死死压迫着她的双脚，极具痛处又不能动弹。
最惨的却是那辆粉红跑车的车主。
跑车没撞过体积比它大的警车，再加上温希刻意计算的撞击角度，跑车直接被撞出环山公路，撞碎了可有可无的护栏，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跌落悬崖。
拦在后边的那辆大巴车，停住了。
它像身在局外，又像螳螂捕蝉后边的麻雀。
……
“温希！温希！温希！”
骆成白大脑清醒过来之后，赶紧找温希，看到温希半睁着眼，奄奄一息的模样，就像沈泽浠那时一样。
他吓得完全乱了分寸。
也不知道是眼泪是汗还是血水，糊住他眼睛，他不停地擦。
“骆成白。”温希气若游丝。
“温希！”骆成白抓住温希的手，试图给她力量。
“带我下车。”温希说。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骆成白去解温希的安全带。
一个本就一身伤的人，现在，要带着另一个一身伤的人下车。
“骆成白，我告诉你了坠崖点的位置，你带我去。”
“好。”
“到那里，跳下去。”
“好。”
“不用怕。”
“好。”
“骆成白。对不起。”
“……”
温希说完最后一句，陷入昏迷。
一路都被当成导航仪器的怀表，表盘上面的红色光标急促闪烁，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
一天一地的惨烈之中，骆成白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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