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桑？”
青杨握着竹瓢的手浸在冰凉的山泉水中，他目光微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今天在国子监门口碰到了……”
青杨的手死死攥着手里的竹瓢，他看着雨桑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了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薛承道。”
那刺骨的寒凉在指尖凝结成霜，几乎是瞬间就冻结了少年的血肉。
血液里混着锐利的冰渣，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尖锐逼人的疼痛。
青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双目通红，这个名字像是魔咒一般，
即使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只要想起那个雨夜，呼啸而来的冷风依旧在脑海中肆意咆哮。
他听见了那个令他生理性反胃的声音，湿漉漉的，披着正义和理智的伪装，全是欲望和算计。
“为了天下大义，你必须去！”
“就算是死在那里！也是值得的！”
“是为了大义！他们会铭记你！感谢你的！”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青杨松开水瓢，冰冷的手顺着太阳穴，用力插进了头发里。
他死死咬着牙，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逃离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哥哥，哥哥？”
雨桑慌乱地握住了青杨的肩膀，她不敢太大声，怕把大人们引过来。
但她又从未见过青杨这样几乎失去理智的样子，一时间慌乱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掌心温度很高，炽热的温度透过衣裳，灼烧一般，生生将青杨唤回了神。
青杨喃喃道：“小桑。”
雨桑忙应道：“你没事吧，哥。”
扶着膝盖用力深吸了两口气后，青杨哑着嗓子轻轻摇头：“我没事。”
“我不问了哥，你快去坐着歇会。”
闻言，青杨轻笑了一声：“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
厨房后面也不是能说话的地方，青杨领着雨桑，和在厨房收拾的梁大媳妇打了一声招呼后，俩人绕开了坐在院子里说话的人，朝着田里走去。
——
“燕儿啊，不是我说你啊。”
听着梁姨慢条斯理地扯着调子说出这句话，姜禾几乎是瞬间就头皮发麻。
天呐，这无论哪个年代，这开场的话都是一模一样啊！
“哪有姑娘到你这个年纪了，还不定下来的啊。你难不成真的要守着我们过一辈子啊。”
姜禾记得，梁燕儿好像小她一岁左右，应该是十七左右。
天呐，姜禾在这个年纪还是个穿着高中校服，谈恋爱被老师家长看到了，是会被定义成“早恋”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居然已经要订婚了。
虽然姜禾知道，也是生产力在进步了，才叫婚孕的年纪能拖到后世“成年”的这条警戒线后。
要不然，这催婚还得来更早些。
“今天，隔壁村的秀香来问了，罗家的大儿子，跟你年纪一样大，现在在万山书院，马上就要去考进士了，他要是能考上，你嫁过去，以后也是不用做活，能享福的。”
梁燕儿低着头，没有说话。
“罗家大儿子，我有见过两次，人长得还是不错的，个子还挺高的，人也生得白净。燕儿，要不叫你嫂子替你去看上一眼……”
“娘！”
梁燕儿抬起头，她拧着眉头，极力克制着无奈和烦躁。
“我不想嫁人！”
此话一出，四下安静了一瞬。
里正的手指点着桌子，语气严肃：“燕儿，别说胡话，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可是我还想要开医馆啊。”
梁姨忙接道：“你嫁了人也可以开啊。”
“别骗我了娘，我又不是小孩子。”梁燕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到时候就是围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打转了，哪有机会再出去开医馆啊。”
姜禾就坐在梁燕儿身边，她清楚地看到，梁燕儿那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很紧很紧，白皙的手背上崩出了筋脉的轮廓。
“我已经在卖草药攒钱了！只要再给我一段时间……”
“燕儿。”里正出声打断了梁燕儿的话：“大家都是上过山的人，怎么不知道靠山吃饭的辛苦和不稳定。”
就只是一句平淡道出山上讨生活的话。
竟叫梁燕儿红了眼眶。
“你自己清楚，你得攒到什么时候才能开一间医馆。爹娘只是想叫你不那么辛苦操劳，能过上安稳可靠的日子。”
起码还需要两年。
梁燕儿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眼看气氛僵持了下去，梁姨的目光在姜禾身上晃了一下，语气轻松道：“你看小禾，嫁给顾沛后，三个孩子，也不是把生意做起来了？你不要就想着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姜禾恍然大悟。
原来她坐在这里的作用，是正面例子啊。
只可惜，她只是看着比较正面。
姜禾早就想好了，如果顾沛拦着她摆摊，她一定第一时间和顾沛和离。
“难道要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吗？”梁燕儿倏得抬起头来，眼泪夺眶而出：“我要指望得到他的允许，才能去行医吗？”
说完，便别过头，抬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里正和梁姨对视了一眼，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女儿，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他们对梁燕儿其实已经是非常开明宽容了。
家中双亲皆在的姑娘，能够因为这一身“天赋”，学习医术并跟着师父四处行医。
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存在了。
只可惜，成亲这件事，终究还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姜禾长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握住了梁燕儿攥紧的拳头。指腹稍稍用力，示意她放松点。
突如其来的温暖覆盖于手背之上，梁燕儿惊异地扭头，看着姜禾扬起嘴角，用一种长辈最喜欢的乖巧姿态，开口道：“梁姨，我有一个想法。”
自从姜禾大病初愈，变了个样子后。
她在梁姨这里的形象可是一日靠谱过一日。
此时见她笑意盈盈地开口，梁姨便也对她的想法，平生出几分期待来。
“我听说燕儿的医术很厉害？”
提到这个，里正和梁姨的面色皆是缓和了几分。
“那神医说，燕儿是他见过最有天分的人了。”梁姨的语气有些藏不住的得意和骄傲。
“那燕儿要是真的不行医了，岂不是不止浪费了天分，还叫这头十几年学医的时间都浪费了？”
见梁姨和里正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姜禾趁机递给梁燕儿一个安抚的目光，然后趁热打铁道：“燕儿的活到现在，大半的时间都和医术药材一起。若是婆家人不肯叫她再行医，这朝夕相伴十余年的东西，说断就断了，岂不是拨筋抽骨一般的要了燕儿的命啊。”
“嘶。”梁姨倒吸了一口冷气：“有道理啊，那这可怎么办啊。”
“燕儿说的也有道理，不能指望别人能允许她行医。我给您说说我的想法，不如就叫燕儿把这医馆开起来，有她师父的名气和她的医术，想来也能接触到很多人。您想，要是这郎君和燕儿是在医馆认识的，甚至燕儿还治过他身边人的病，甚至救过命。他还会拦着燕儿行医吗？”
姜禾的话说到这，已经够清楚了。
她就是想要梁燕儿把医馆开起来。
这般有能力，思想又开放，满脑子都想着搞自己事业的女子。
若是被困于小家庭之中，才华和能力都无处施展，那真的太可惜了。
里正叹了口气：“可这开医馆的钱……”
这就是要松口了！
梁燕儿眼前一亮，忙道：“爹！我可以自己攒！”
“等你自己攒到什么时候去？”里正瞪了她一眼。
梁家暂时还没有分家，但要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在京城开医馆，显然很难做到。
但等到梁燕儿自己攒够钱，都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这会又抓不住了。
梁燕儿长叹了一口气，就听见身边的姜禾笑道：“这我有办法！”
“嗯？”
“燕儿不介意的话，就别进山挖草药了，跟我一起摆摊吧。我教你，是能赚到钱的，今日都卖光了呢，总共赚了有两百多文，每天应该会更多。”
此话一出，梁家人看向姜禾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古怪。
疯了吧！这谁家做个生意赚钱了，不是藏着掖着的，就怕别人学去了。
姜禾倒好，赚多少说出来了。甚至还要把这手艺交给别人。
这利润，说出去多少人得眼红啊。
“不不不，我不能影响你赚……”
姜禾忙道：“京城这么大，我就在国子监门口摆，你不跟我挨着就一点影响不着。再说了，过上一段时间，肯定也会有人学着我卖饭团。”
当初，姜禾和三个孩子落魄的时候，是梁家人一直在帮助。
此时有了一点能力，姜禾自然不遗余力的要去帮助他们。
见梁家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说话。
姜禾就知道他们不是要拒绝，而是不知道要怎么接受。
她笑着站起身，轻松道：“好，就这样说定了！燕儿明天先跟我去摆一天试试看。”
说罢，不等梁姨他们反应，便朝着厨房走去。
“嫂子，我来洗我来洗！”
——
田边，青杨和雨桑并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今夜的月光清冷，溪水上散着粼粼碎光。
“你都记得，那没有想着要去找他吗？”雨桑问。
“呵。”
青杨讥笑一声：“我就是饿死在这山里，都不会去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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