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后院的空地上,欢颜到得比柳云殊还早,她又温习了一下昨晚好不容易才练会的收放云绫。
她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掌握了收放云绫的诀窍:想要收回云绫的时候,手腕的控制力道千万不能抖散,要用猛力贯通整条云绫,这样手里的素绸才会听话。
像她昨天那样,在收回云绫之前紧张地抖散了手中的力量,绸缎自然就不会再听她的话:这是收放控制云绫的大忌。但是,昨天教习的时候柳云殊并没有刻意强调。
眼下,欢颜只是因为,昨晚自己加练学会了收放云绫而高兴。她欢呼着、跳跃着跟柳云殊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并没有想过其他。甚至,她只是天真地以为:她和柳云殊在教与学的这件事情上需要磨合,就像当初她刚拜风云卿为师的时候一样;毕竟,她生为一个凡人的笨拙,是这些已经修炼到九重天的上仙们无法体谅的。
柳云殊只能表面上佯装笑意,心里面对欢颜讨厌无比。
“既然,昨天教你的内容,你全都学会了;那么,今天我们再来学一些新的内容。”柳云殊斜睨着欢颜,心中醋意已翻。
“今天我们就来学习如何用云绫束缚住敌人,让其难以近身。”话音未落,柳云殊的三丈素绸已经甩出,直接捆住了站在不远处的欢颜。
欢颜毫无防备,低头再看之时,她已经从头到脚被柳云殊手里的素绸捆了个严实,丝毫动弹不得。
柳云殊用臂挽住素绸的一端,另一只手用力拉拽……随即,欢颜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在那云绫的控制下腾空飞了起来……她被柳云殊手中的云绫拽着,一圈一圈地在空中飞旋……就像觅食的老鹰一样不停地在空中盘桓着……
可是,欢颜不是老鹰,没有老鹰那样可以在半空中无数圈盘桓的本事。不过圈之后,她就已经晕头转向,口中就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眼前掠过的是白茫茫一片金星灿烂……
柳云殊眼见欢颜已经没了呼喊的力气,她适时地停下了手中的绫带,将欢颜重重地摔在地上!
显然,柳云殊的目的只是想发泄心中郁闷,并不想真的弄出人命。
欢颜晕坐在地上,头昏脑涨,眼冒金星,整个身体仿佛还在旋转的惯力当中不能自已。俄而,她条件反射性地呕吐了几下,还好胃里已经消化一空,使她没出太大的洋相。
“呦,是不是刚刚师姑摔得狠了?还起得来吗?”柳云殊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语气却装作怜悯地说道,“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学习武功可是急不得,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欢颜无暇去看柳云殊的神色,她只是坐在地上,听见柳云殊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跟自己讲话,心中难过,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怜悯。
其实,这样类似的场景无数次地发生过在“顾盼儿”的童年里,就连语气都似曾相识,它们无数次地狠狠伤害过顾盼儿的自尊心。
时隔三年,站在她对面的人也换了角色,她是多少上仙爱慕敬仰的云殊仙子啊!
在风云卿身边的三载,虽然学习练功也吃过不少苦头,但是日子总是甜甜的,是以让欢颜已经迟钝到想不起那些她曾经被捉弄过的画面,顾家村的那些过往早已经被她抛诸脑后。眼下,她只是单纯地受不了云殊仙子口中那样怜悯的语气,哪怕那只是“来自于师姑的关怀”,欢颜的心中就是隐隐作痛,她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败下阵来!
她倔强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从地上爬起身来,恭敬地回道:“多谢师姑关心!欢颜可以的,我们还可以再继续练习!”
柳云殊很惊讶欢颜还能爬起来,她只想快一点结束今天的“教学”,她既不诚心教欢颜本事,也不愿意再继续看着她那副愚蠢的样子。
“呦,不错嘛,可真是师兄的好徒弟!好啊,那我们可就继续喽!”柳云殊走到欢颜的近前,假意地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让欢颜感觉她这个师姑还是很关心后辈的。
“嗯。”欢颜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示意柳云殊她已经准备好了。
柳云殊最是见不得欢颜那副愚钝又无辜的样子,她利落地转身,大步踱到三丈外。不及站定回首,背对着欢颜的柳云殊突然将手中的云绫再次甩出,那速度极快……欢颜甚至还没有看清她是怎样出手的,就已经被柳云殊手中的长绫再次缠缚住……那绫带就像柳云殊的手和脚一样,特别听她的使唤,再次束缚着欢颜腾空而起……这次,柳云殊的动作干脆又利落,直接将欢颜重重地摔到空场旁的大树上,欢颜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树干上……
绫带收回到柳云殊手中的时候,欢颜从粗壮的树干上滑落,蜷缩在蔓延而生的树根处,还好地上的落叶松软,为她减弱了砸向地面的力道……
欢颜再一次被摔得眼冒金星,躺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就算她的意志再坚毅,也抵抗不过酸痛到不听使唤的身躯。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欢颜不知被柳云殊生生摔过了多少次……
柳云殊认为:欢颜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混进浮云门,师兄好像也没有那么在乎她,不然怎么不亲自来教,而是转托与她?总之,不管这小丫头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换得了天天待在师兄身边的特权,她一定要让她知难而退!
其实,柳云殊并不明白风云卿的苦心:他不是不在乎欢颜,而是真的太在乎,才舍得让她吃这样的苦,只是希望她能学好云绫用来傍身。
不远处,花园里的一条石子小路上,风云卿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站在影影绰绰的竹叶后面,看清楚了一切。
相宗宿老正在带领弟子们,给朝露殿的花园重新布局。他顺着风云卿目光所及的地方望去,正看见欢颜被柳云殊用云绫甩来甩去,知道掌门心中惦念,近言道:“天尊既然看见了,为何不上前去制止?”
风云卿浅笑不言,只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摇着头无奈地离开了。
或许,只有风云卿心里才明白:他若现在上前去制止,欢颜才真的是输得彻彻底底;而且,日后她再看到柳云殊就总会觉得自己敌不过她,这样的心理阴影一旦形成,恐怕就再也难以逾越。
下午是欢颜自由练习的时间。
八方殿后面的客房里,柳云殊不停地踱着步子。一方面,今天上午的“授课效果”令她大快心意;另一方面,她有些心虚地开始揣度风云卿的想法。
凭借柳云殊对风云卿的了解,他这两天的反应太过于平静,就算他真的不在乎欢颜,怎么连课程计划和进度都没有跟自己交代过?这不是风云卿做事的风格。柳云殊知道,风云卿不管是处理公务还是教习弟子,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计划可循,甚至有严格的时间安排。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任何的交待,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况且,昨天雾淞恰好撞见了欢颜勒住脖子的那一刻,他会不会已经向风云卿告过状了?那自己岂不是陷于了被动的地步?若是有朝一日,师兄真的追究起来,那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
柳云殊这样想着,心下更是难安。她并不为欺辱捉弄欢颜的行为感到内疚,只是单纯地害怕风云卿追究她的责任。风云卿若是真的发起火来,柳云殊还是要忌惮三分的。
如是做想,柳云殊更觉得六神无主。她决定亲自去试探一下风云卿的反应:如若风云卿已经听雾凇说过了什么,她也好为自己辩解一二;如若风云卿什么都不知道,她提前备个案也算给自己争取了主动权。一旦得到了风云卿的应允,她就等于拿到了特权,日后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欢颜。
朝露殿的书房内。
风云卿没想到柳云殊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看来她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虚了。
风云卿眉头轻蹙,面对这样的柳云殊他实在有些头疼。不过他依然庆幸,既然柳云殊的心里还会因为做了阴暗的事情而波涛暗涌,那就说明她的本心还不算太坏。
事实上,昨天下午雾凇确实将他所见到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父。风云卿只是不想说破,才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想好了面对柳云殊的态度,风云卿缓缓开口,道:“你来了,师妹?”
他的声线还是那样的好听,温和得让人想要亲近,语气也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的,师兄。我在客房里待着无聊,就想过来看一看师兄。”
“无妨,坐吧。”风云卿让柳云殊坐到案几的旁侧,他细长的十根玉指正在悠闲地拨弄着琴弦。
柳云殊故作镇定地赞扬风云卿的琴声。
须臾,风云卿实在没有兴致再弹下去,十指抚住余音轻颤的琴弦,乐声也随后戛然而止。
“师妹所来,难道只是为了听我抚琴?”
“哦,不是。我是来……我来是想问问师兄,对于欢颜学习云绫的课程计划,不知师兄是如何安排?”
“既然拜托了师妹来教,一切全凭师妹安排。欢颜与雾凇雾梣他们三兄弟不同,我并不指望她有多么出类拔萃,故而她的课程安排并不紧凑,师妹大可以慢慢地教习,不必急于求成。”
果然,师兄并没有那么在意看重她:柳云殊心中闪过一丝窃喜。
“只是,这云绫不比刀剑,素绸软绵长有三丈,操练起来难以控制,恐免不了摔摔打打,若是摔坏了你的爱徒,师兄可会心疼问责与我?”
“师妹尽管放手去教,初练武功身法都是这样,摔着摔着身体就结实了。”
这下柳云殊总算放心,她已经得到了风云卿的准允——让她“尽管放手去教”。
柳云殊十分得意地离开了朝露殿。
风云卿给雾梣回信,让雾梣对那魔物再做观察。信中他嘱咐雾梣:首先,要估量那魔物的内功强弱,有多少年的修为;其次,再摸清他对阵时的出招习惯,争取在他招式初起之时就制敌为先;最后,若能将对手如此内外皆悉,知彼知己,一切劲敌皆可攻破。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可是欢颜的内心却阴霾重重。她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两天被柳云殊当靶子一样地试炼,她现在对学习云绫这件事儿十分抵触。
若不是师父有令在先,让她跟着柳云殊学习云绫,她现在真的很想逃走。
柳云殊没有给欢颜思想游离的时间,她得意洋洋居高临下地开始了“新的教学计划”。
“今日我们来学习,如何在打斗中让云绫转向,去横扫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敌人。”柳云殊话毕出手,将三丈的素绸直接甩向前方的一棵梣树。
只见,那素绸还未来得及缠住前方梣树的枝干,却在半空中堪堪转向,直接击向右边的柏树,将那柏树撞得直晃,叶子也随之“哗哗簌簌”地往下掉落。
“就像这样,通过控制手腕的力道转向,要用巧劲儿。对于没有天资的人,说了恐怕也是难懂,你还是自己好好琢磨吧。”柳云殊实在不想站在太阳底下,丝毫没有耐心地说道。
欢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只觉得柳云殊刚刚出手太快,自己还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上两次一样“通悟”,也不知道能不能凭借“笨拙”地努力侥幸学会。
欢颜试探着甩出了手里的云绫,她小心地控制着手腕的力道试图让那素绸在半空之中转向,却不小心把自己困得五花大绑像个粽子,若是一使劲儿,就会勒到喉咙,把自己撂倒。
云殊只在一旁得意地讪笑。
就在欢颜因为解不开缠缚在身上的素绸,慌忙使用蛮力把自己真的撂倒在地之前,柳云殊收了脸上的讪笑,变成了在心里实实在在地讥嘲,她很是时机地转身离开了,头也不回一眼,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终于,欢颜把自己摔了个“头呛地”,跌得满脸泥土狼狈不堪。
跌得满脸五官都挤在一起的欢颜,只看见了柳云殊的背影……直至多年以后,她仍然以为,那个中午柳云殊根本没有看到她狼狈地把自己撂倒在地。
下午,欢颜却再也懒得折腾自己出去练习“粽子功”,躺在她的小床上,浑身酸痛,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再去思考。
她感觉,自己没被那云绫缠着摔散架子,已经十分命大;能暂时舒服惬意一会儿,也是好的。
傍晚,书房内。
风云卿霜眉轻舒,亲切地垂问:“近日,跟着云殊仙子学习云绫,进展如何?”
“嗯……师父……,我有努力练习的,只是那云绫好像不太听我的使唤。”欢颜实事求是地回答。
“哦,是吗?”风云卿无心责备,只是看着欢颜手腕处的青紫,心中疼惜,继续问道,“那……学习的过程当中你可遇到什么难处?”
“呃,没……没什么难处的。师姑教得很详细,讲解得很明白,欢颜也……也学得很努力,一切都很好,师父放心。”
风云卿看到欢颜眼底泛起水雾,微红着眼圈,却没有跟自己撒娇告状,再想到她身上大概也已经被摔得青一块儿紫一块的,心里又多了几分疼惜。
未及多言,他从宽袖里拿出了一块儿水晶一样浅粉色的石头,递给欢颜,说道:“这是百花石,由数百种仙葩异草的精华淬炼而成,可以有效疗愈身体的外伤。”
欢颜见那百花石晶亮透明十分好看,又听说它能治疗身体的外伤,不免有些惊讶。她痴痴地注视着师父递上来的这块儿神奇的石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颜颜,你是女孩子。修道者初学武功招式,难免会经历一些摔摔打打,受了外伤师父和师兄们不便为你涂药,这百花石它可以帮你治愈一切外伤。”风云卿见欢颜迟迟没有伸手接过百花石,悉心解释道。
“师父,我没……”欢颜不想让师父知道,她被柳云殊欺负得有多么狼狈。
“若没有受伤自然是好,若什么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自己,记得要及时用它来疗伤。你只需要将它放在身前,运用内力就可以驱动它的能量;届时周身伤处的疼痛感会变得格外清晰,甚至加倍,短时间内,你要忍受别人双倍的痛楚;但是,疼痛过后,只需一个晚上,你周身的所有外伤就都会痊愈。”
“颜颜,这百花石不但可以治疗外伤还可以帮助你调息养气,对你的身体有益而无害,你尽可以频繁地使用。虽然它会让你感受到别人加倍的痛楚,但是它也能让你比旁人更快地痊愈。当然,具体如何使用,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多谢师父。”欢颜不再说什么,恭敬地双手接过百花石,心下感激。
“颜颜,无论任何时候,若是遇到了什么你解决不了的问题,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师父。无论是因人而难,还是因事而难,师父会帮你解决一切,知道了吗?”
“是的,师父。徒儿谨记。”
欢颜小心收好了百花石,自己回夏居去疗伤。
她按照师父所言,将晶莹剔透的百花石放在腿上,捻诀驱动了内力,那百花石就渐渐地亮了起来,轻粉莹润,闪着晶透的光芒。随即,她全身的青肿於紫也渐渐地疼痛起来,那痛感越来越清晰,焦热炙灼地熨烫在她娇嫩的肌肤表层。
欢颜因为想要抵抗疗伤的痛感而咬紧了牙关,却依然忍不住“瑟瑟”地大声吸气,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寸受伤的肌肤都在炙灼。
风云卿终是惦念,踱步到夏居的门口,刚好听见欢颜因为疼痛而大声地呼吸。他心有不忍想要推门进去,碍于男女有别,理智让他慢慢收回了想要推门而抬起的手。
欢颜只觉得周身的疼痛都在加倍,她的额头已经疼得满是汗水,却依然不能缓解这越来越清晰的灼痛。她终是再也忍不住,轻轻地啜泣起来。
饶是隔着房门,风云卿还是可以听清楚欢颜刻意压低了的啜泣声,他心中疼惜却也无可奈何。
这大概就是成长的滋味吧,就算风云卿对欢颜再怎么呵护备至,也无法抵挡她成长过程中必经的磨难。
磨难,如果能够由旁人抵挡,那便也就无法收获风雨洗礼之后的成长。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使用云绫的基本招式和步法,柳云殊就在一天天捉弄欢颜的过程中,不情不愿地教授了大半。
每天,风云卿也都会找来几卷练习云绫招式和轻功身法的典籍,就在欢颜黄昏问安的时候交给她,嘱咐她按照上面的方法多加练习。
欢颜只要对着那些集册念咒语,上面插画里的女子,就会暂时地走出书来,把页中所述的招式和身法清清楚楚地演示给欢颜。
如此又过了月余。欢颜已经能很熟练地将那些书卷中的招式比划出来,动作身法像模像样,虽算不上行云流水,却也连贯有余。
欢颜进步很快,云绫越来越听她的使唤,再不会把自己绑成个粽子了。前进、后退、转向、反身、花式、运力出招皆可得心应手。
欢颜每次背地里刻苦练习完毕,看着手中的云绫按照她预定的目标,将院中的花草树木一一击中,听着那些残花落叶“簌簌哗哗”下落的声音,她心里有满满的成就感。这些零碎的小小成就感,日积月累,终于重塑了她心底里的自信。
终于,她不再害怕去练习云绫;终于,她开始觉得云绫才是女孩子该学习使用的“兵器”;终于,她体会到风云卿为她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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