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浓云翻涌,春光投在长安城上。哒哒的马蹄声在朱雀大街上响起,李休璟望着面前的朱雀门。即使夺下长安城,但是他也不能率军进入太极宫。毕竟天子的多疑谨慎,他是了解的。

    李休璟命人去李宅把冯元显调回来,由他和贺谅一块看住禁苑宫墙以及皇城乃至宫城的各处城门,严防有人趁机作乱。同时下令任何人不得处置投降的叛军,令所有人十五日内不得归家。一众命令下达后,他率军驻扎在左金吾的仪仗院里。

    依仗院的屋内。

    裴皎然蹙眉看着案上的玉版纸。从叛军手中光复长安,首功自然在神策军身上,对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想来魏帝也不会有多言。只不过这样的功勋,除了要写捷报快马送往梁州行在,禀报天子,另外还得为此战的参与者设宴庆祝。

    思忖一会,裴皎然起身走了出去。

    首功不能只有神策军,还得有外力相助。

    眼下宫城的防卫系在神策军身上。即便他们识得裴皎然的身份,仍旧经过确认才将她放了进去。

    裴皎然沿着驰道往刑部大牢的方向去。

    牢里黑漆漆的,裴皎然驻足在一处牢房门口。蹲下身看着伏在地上的人,微微一笑。

    “蓝仙人。”裴皎然唤道。

    牢内是最受魏帝宠信的大角观道士——蓝仙人,本名桑道弘。此前独孤峻攻入长安的时候,他被遗忘在宫禁中。听说原先他想讨好独孤峻,可惜独孤峻不吃他哪一套,以至于成了阶下囚。

    “谁在喊我?”蓝仙人抬起头,看向门口那道身影,“你是来杀我的么?”

    “非也。裴某从来不杀人。”纯钧出鞘砍断了牢门上的锁,裴皎然语气疏漠,“某想请蓝仙人走一趟梁州。替某传捷报给陛下,你就说‘夜观星象,见紫微星盛于东。\\u0027蓝仙人比某更精通星象,应当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保住性命吧?”

    闻言蓝仙人连忙点头。

    含笑看了眼蓝仙人,裴皎然递了信笺过去,“金吾卫的陆将军会护送你过去。你好好收拾一下。”

    带着蓝仙人离开了牢狱后,裴皎然便打发他回大角观。自个则往户部的公房走,从里面抱了一堆册子离开。

    慢悠悠地进了金吾卫的仪仗院。裴皎然瞥了眼东边的房间,扭头往西屋走。

    一回屋,裴皎然便派门口巡逻的神策军士去请陆徵来。

    未几,陆徵来了。

    指了指面前的胡床,裴皎然莞尔,“坐。”说完,她斟了盏茶递过去。

    “这次神策夺下长安,二娘你功不可没。”陆徵饮了口茶,满眼笑意,“给陛下的捷报你写好了么?”

    “嗯。我请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说着裴皎然将压在一旁的信笺递了过去,“我已经将蓝仙人放了出来,我想请你护送他去梁州报捷。这是我写的捷报,蓝仙人那也有一份。”

    “蓝仙人?你将他放出来干什么?”陆徵皱着眉,语气不解。

    闻问裴皎然一笑, “蓝仙人对陛下忠心耿耿,由他去不是很合适么?”

    “可这样的妖道,万一妄言重伤你的话。”

    “不会。他知道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烛火映在裴皎然面上,更显得她目光晦涩难猜。

    见她这般,陆徵颔首默默收起信笺。继而起身告辞。

    目送陆徵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裴皎然深吸口气。

    并非她不贪功,只是得让这功绩变得更加合适。

    在陆徵走后没多久,门口又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李休璟的声音。

    立在屏风后的裴皎然望向门口,淡淡回应了一句。

    李休璟推门而入,目光落在案上的两盏茶上。他敛衣落座,兀自端起对面的茶盏饮了起来。早上一进到仪仗院里,他和裴皎然便分室别居。他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可还不及诉说想念,他便被周元洸和商可孤请了过去。而才短短几日没见,他却察觉到在她身上有一种极淡的疏离感。似乎是有无形的壁垒,在二人面前缓慢耸立。

    屏风后的裴皎然觑着李休璟的动作,浅浅勾唇。而李休璟的目光亦在此时望了过来。

    无视对方的目光,裴皎然轻褪衣衫。昏黄烛火投在素纱屏风上,似乎一切都陷在了朦胧中。可尽管如此,他也能瞧见她漫不经心下微扬着脖颈解开领口,又屈着肘解开袖扣,转而垂首将蹀躞带和腰线分离。在她动作下,仿佛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而她身上的强横感也越来越浓。高挑的身姿和衣料摩挲的声音搅和在一块。二者相连将若有若无的惑意投映在屏风上,惑意从屏风上跃然而出,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

    察觉到李休璟起身,裴皎然动作一顿。从屏风后探首,纯钧剑抵在了他胸口。她扬唇笑着,眼神依旧无情。绛唇开合无声,似乎是要他去猜她说了什么。这种有意无意的挑衅,惹得人好胜心更强。

    不过李休璟还是转身退了回去。

    出来时,裴皎然已经换了身素色衣衫。她瞥了眼李休璟,转头往窗边走。见状李休璟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雪颈上。

    那上面有道刀伤。

    “怎么回事?”李休璟小声问。

    裴皎然一面取了药膏,一面答道:“独孤峻割的。”

    闻言李休璟挑眉,“那我应该亲自去追他的,不该让周文仪去。”

    说完他按住她的手,以指尖挑了药膏。小心抹在她脖颈上。

    “嘉嘉,你方才去哪了?”李休璟问道。

    “做我该做的事。”裴皎然一笑, 悠悠开口,“对了,捷报我已经替你写好了。我们先用饭吧。”

    握住裴皎然的手,李休璟继续问,“你写了什么?”

    “自然是陛下想听到的话。”裴皎然抽回手起身走向食案,“快来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一用完饭,李休璟便赖在房里不肯走。

    “嘉嘉。”李休璟撑着下巴看了她半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再开口。

    搁下手中的狼毫笔,裴皎然一笑,“功劳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我知道。”李休璟迈过长案望向她,“可我听说你还放了蓝仙人出来,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主意?”

    “是啊。李休璟,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背地里做什么。”裴皎然手抵在他胸膛上,缓缓开口,“放心。我不会背信弃义的。”

    温暖的手掌抵在胸膛上,李休璟握住她的手,将它从自己身上移开。贴近了她,蕴着暖意的深邃凤眸和寒潭般的桃花眸对望。光影在二人身侧明灭不定,彼此的心跳可闻。

    李休璟俯身吻了下去。只消一会,他将她从此处抱了起来,往帷幔后走。烛火忽地一下黯淡下去。

    他亲吻着她,衣衫一寸寸摧折。灼热且亢奋的温度萦绕在二人之间,情炽灼烧着周遭的所有。他似乎想将积攒几日的思念以深吻的方式宣泄着,顺便回应她方才的挑衅。

    裴皎然微扬着首,她整个人好像都浸在了水中,任由李休璟摆布。在外力的驱使下,她觉得她要一点点融化了,雪与水相融。而每一次热意的翻涌,雪化得更快了。她努力找寻出路在何方,却总是会被迷雾蔽目。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裴皎然暗想着。

    温和的目光从未移开过,李休璟直视着裴皎然。虽然她从不开口,但是她的融化已经化作了无声的嘉奖,而且也颇为热烈。他知道她是知道的,甚至还想逃出去。可他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他忽然想问她一个问题。一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

    “嘉嘉,你喜欢我么?”

    裴皎然眸中聚起的雾气散去,目光清澈地看着他。似乎在这一刻,她将在极致欢愉中丢弃的神识捡了回来。裴皎然神识重新凝聚,巫山云雨也在这一刻消弭殆尽。云不再翻涌,意味着某些存在也会变得突兀。

    是喜欢而不是爱,那便好回答了。可是她看得出来,李休璟所等的答案似乎更偏向于爱字。这样一个答案,她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允许他的入侵,好像也不是爱。只是她在看穿他的渴求后,所给予的政治让利。替他谋算一切,更不是爱。那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强力盟友,所做出的交换。

    她觉得爱与喜欢是有界线的。而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分辨出这个界线。

    “那么你呢?”裴皎然狡黠地反问道。

    吻和答案一起落在耳侧。

    “爱。”

    掷地有声的一个字落在耳侧。

    他的回答,是爱而非喜欢。

    裴皎然忽地一声笑开,目光仍旧保持着一贯的清醒和理智。默默拥住李休璟的脖颈。

    虽然他的声音温柔笃定,话也很动听。使她暂时分辨不出话真或话假,但是她也愿意回应他一句。

    “自然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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