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西里尔能够感觉到, 他来到了一个无比温暖的地方。
疲惫不堪的灵魂终于回到了它真正的归处。
又像是跌入了湖水之中, 他在缓慢地下沉。四周的温水将他温柔地缠绕, 不会有痛苦, 也没有窒息的感觉。
“从那天，我教你用治愈魔术修补灵魂之后，一直坚持下来……你现在的情况……没有最开始那么糟糕了。”
“到了现在，可以了。就算诅咒还在，灵魂转移的过程中，这具身体完全能够承受。”
在耳边响起的最后一道声音，似乎, 就是魔术师带着些许嗟叹的温柔之声：
“去吧, 我的公爵阁下。你该变回真正的你了。”
……
西里尔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重回到了温暖的怀抱。
在视野范围内出现了那道连他自己都不禁一见失神的身影时，他的意识就在不知不觉间恍惚, 继而，便一点一点没入了湖水之中。
明明应该有许多疑惑要先问的。
比如,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阿瓦隆？西里尔·康沃尔在千年前就已经死了, 下葬于墓园, 尸身早已腐朽……那此刻的这具躯体是怎么回事？
是梅林做的？
不, 不对……直觉告诉他，不是魔术师。
那么，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 就只有——
“……摩根, 姐姐？”
西里尔的灵魂原本还沉浸在安宁中, 某一刹那，灵光忽然闪现。
他竟在这一刻变得忐忑。
指尖微不可见地颤动，接连挣扎着想要活动的是手臂，还不止，试图彻底“醒来”的念头侵袭到了全身，让他平静的心也不由得战栗起来，发出了攒动不安的声音！
“等等……不行……我不能——不能回去——”
他的眼睑也剧烈地颤动起来，头部偏转，面上渐渐浮起了更为不安的表情。
双手抬起，在迷蒙中，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诅咒……不能消失……我！还要继续——”
激烈的话语，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原因是另一道平和传来的嗓音，来自于一个女人。
“——不，亲爱的，已经可以了。”
“……”
“你做得非常好。如此艰难，如此痛苦的事，都被你做到。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女人的声音若即若离。
出现在孤独灵魂内部的变化越加明显，仿佛即将发生质变——是的！他竟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湖水变幻为了压抑的潮水，用另一种形式将他吞没。无法挣脱，只能坠落，此时此刻得到的感受，就如曾经在无意识之下经历的千百年岁月中……
又好像不一样。
直到前一刻，还缠绕在灵魂深处的漆黑诅咒，如同被潮水冲开的泡沫，正无声地漂浮起来，远离了他。
这本来是西里尔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梅林没有告诉他会这样，是意外吗？还是魔术师本身也不知情？
他一时想不了太多，只因诅咒离他而去而感到惶恐。此前听到的那番让他心神宁静的话音，也仿佛陡然遗忘了。
“不……”
不行。
对他人而言无比恐怖、只会带来痛苦折磨的诅咒，对他而言，是救赎，是自己能为重要的人分担的唯一的事情。
西里尔猛地睁开了眼，竭力抬起双臂，想要将离去的诅咒挽留。
然而——
终于明白了。
他真的是在极深的黑暗中下坠。
并不明亮的光点缓缓地从身上飘离，向着上方汇集，就算想抓，也抓不住。
可是，双目不自禁睁大，表情似是哀伤又似是绝望的金发青年，却能感觉到久违的温暖重新袭上，顺着明明什么都没有触碰到的指尖浸入体内。
“姐……姐……”
西里尔清醒了。
泪水顺着面颊滑下，此刻的悲伤却是盖过了本应占据主导的喜悦，他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不停地摇头：“我可以……真的，我可以……”
“那只梦魇的话，我承认，有一句说得还算能听。”
只有声音来到了这里的摩根说。
“你该更多地为自己着想，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西里尔，我最爱的弟弟。”
“我重新，为你制作了一具身体，不会再有曾经的后遗症，我向你发誓，你不会再被病痛困扰。我将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你的面前。”
如果真能由此得到解脱，那该是多完美的结局啊。
“可是……这是我自愿的，姐姐！我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如果再不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怎么能——”
“西里尔。”摩根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
“无论是罪孽还是仇恨，应当承当的每一个人都付出了代价，这之中包括了我。只有你，它们与你无关。”
“你太小看我了，傻弟弟啊。诅咒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魔女的名头，呵，跟清白的名声比起来，又有什么区别？”
魔女在最后半句话时稍稍显露出了她骨子里的一丝狂意
，但很快就注意到，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跟格外顽固的弟弟纠结诅咒不诅咒的问题。
“……那你做了这些，一定，付出了代价……”
“没有，并没有什么代价。哦，除了在我设想之外，又好像并不意外的一个失误——”
“什么？”
西里尔以为，他会听到无比严肃的内容。
但实际上。
“西里尔，梦魇这种卑劣的生物，只会用花言巧语欺骗你。他不会把你当真，在夺走你最珍贵之物后，就会把你当做残料抛弃。姐姐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和该死的梅林交往！！！”
西里尔：“……”
西里尔：“……啊？姐姐你？！”
画风好像一瞬间就来了个百八十度大扭转，转得让人猝不及防。
虽然下一刻，摩根又泰然自若地自己又扭了回来。
“你该过去了。”
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露面的女人含着笑意。
比纯粹的快乐更深，悲喜交杂，又比简单的情绪更沉。
“去吧，西里尔。你该变回真正的你了。”
最后的最后，魔女与魔术师，竟用相同的语气，说出了相同的话。
……
……
“啊不好意思，因为忽然感觉不对心慌得不行，在亲爱的你大获成功顺利回归之前，我又临时过来打断一下……摩根——哦，可敬的摩根女士，她有对你说上那么一些不合实际的话吗？”
突然给自己强加戏份的梦魇本尊冒出来了。
“呃不要误会，我没有控述摩根女士的意思哦。就是，摩根女士一直对我有些误解，可能会说出类似‘梅林就是一个大骗子’‘梅林是人渣’‘绝对不要和梅林交往’这种偏激的——”
“但实际上很正确的话？”
“……”
“嗯？”
“……啊！我知道了！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摩根……咳，摩根女士果不其然对我进行了不公正的点评！”
“好了。”西里尔说：“麻烦说一说你非要这时候再冒头一下的理由。”
“……好像有点不高兴呢，亲爱的。”
“是的，马上就要打开家门的时候，被人硬拖着倒退十步，你会觉得高兴吗？”
大、大概不会呢。
梅林自己都知道自己理亏，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这时候跳出来——
但问题就是，“不可以”。
“这是你，人生中又一个最为重要的时刻。”
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梦魇说：“所以，我才想要……”
“做最后一个送别你的人。做第一个，迎接你归来的人呀。”
西里尔：“……”
又开始了。
梅林阁下，又开始委委屈屈了。
感觉自己被衬托得成熟了几千岁的金发青年叹气，不过，倒是把心头原本还残留着的淡淡纠结一同清除掉了。
他也不着急那么一小会儿了。
蹲下来，抬手——拍了拍魔术师毛茸茸的脑袋。
“……像摸宠物一样啊。”
“不。”西里尔表示那肯定不一样。
“需要我这样放着正事儿不做，又要哄又要安慰的，除了我的外甥们，我的客人，就只有一个人了。”
“谁！”
“全世界最缠人最任性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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