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天羽真理时常觉得自己和g格格不入。

    倒不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和g天然处于敌对立场,这种显而易见的小事,而是一些微妙的、普通人需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反复质问怀疑自己才能勉强确定的风格差异。

    这种完全谈不上严重、甚至乍看上去没什么影响的潜在冲突感,在这次ss级喰种【快刀手】事件中体现得越发明显。

    自从ss级喰种【快刀手】击杀搜查官事件转交给有马队负责之后,天羽真理很快就找到了线索,将整个事件从【快刀手】出于喰种身份无差别袭击搜查官,转向了由个人原因进行的、目标明确的复仇行为。

    出乎天羽真理意料的是,g内部大多数搜查官似乎都不太满意她所确定的调查方向,令人厌烦的无聊流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差别地将神秘的【快刀手】、多年间死去的受害人、可能受到袭击的搜查官,乃至负责案件的天羽真理卷入其中。

    天羽真理难以避免地听了一些,才发现同样是搜查官的死亡,好像在g的搜查官们看来,死于人类和喰种之间的种族冲突上,远比死于搜查官本人与个体喰种之间的恩怨上,更加名正言顺、也更加值得注意。

    最开始对于这种奇怪的逻辑,天羽真理也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虽然她不太理解、但似乎理所当然能在g内部成为共识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但对于这类事情,她向来没有兴趣探究。然而在这次在ss级喰种【快刀手】事件中,固执己见的保护对象因为抱有类似的想法,切切实实给她造成了麻烦。

    比起如今身在重症监护室的保护对象能不能渡过死劫,天羽真理更在意g领导层会如何判定ss级喰种【快刀手】事件的成败。她向来认为,自己取得胜利理所当然,谁知原本应有的成功就这么被打了折扣,难免会让她有些不悦。更何况在这种心情下,天羽真理还不得不在心里暗自记下一笔,免得下次还要在同样的地方吃亏。

    与说不清道不明却很难彻底忽视的小情绪相比,必须遵照流程接受g医疗部门检查,都可以说是与高福利待遇相伴而生的各种g刻板流程中,最容易忍受的那一个了。天羽真理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十分清楚,战斗结束时,除了几道仅有的外伤,【快刀手】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内伤或者隐患。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现在还能再打一个ss级喰种。

    天羽真理有意选择了接近下班的时间,既可以为自己的日程表添砖加瓦粉饰太平,又可以光明正大地翘班摸鱼,堪称一举两得。等她慢慢悠悠地做完所有检测项目,准备走出指定医疗机构的门口,一眼就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呦!太志~好巧呀,你也选择今天过来检查吗”

    富良太志听见天羽真理的声音,本能地回头看向她。吊着一只胳膊的新人搜查官看着年轻前辈精力满满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开视线,嘴角快速抽动下压。

    “啊、啊……是啊。”

    细微的表情只存在了一两秒钟,富良太志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重新直视天羽真理的双眼,脸上也浮现出了和平时极为相似的开朗笑意。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疲惫或者伤痛,他不动声色地挺起微微有些佝偻的脊背,上下打量了天羽真理一番,认认真真又语重心长地说道:“看来你状态很好,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太志明明和贵将一样大,为什么要用这种大叔的语气说话啊好可怕。”天羽真理故意做出恶寒的动作,仿佛没有注意到富良太志刚才不自然的神态,自然地开起玩笑,“而且太志这张脸不适合走男妈妈路线哦,选错赛道是不会有好前途的。”

    “……哈”富良太志闻言像是被一口气哽住,费了好大劲才忍下了涌到嘴边的弹舌音,“什么叫大叔的语气啊而且男妈妈又是什么东西!”

    天羽真理不打算回答,反而大笑起来。在这个压力极大又潜规则严苛的社会中,年轻女性当街笑得这么爽朗经常会引来路人侧目,但是当擅自投出谴责异样目光的行人发现,发出笑声的女人身穿着g搜查官的制服时,他们就又纷纷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匆匆走过了。

    “那太志你呢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天羽真理笑够了,才象征性地询问起富良太志的身体情况来。

    被这么一打岔,富良太志自然了许多,顺着天羽真理不怎么严肃的语气说道:“托你的福,捡回一条命。不过骨折的地方挺多的……医生说让我修养一段时间,近期不能饮酒。”

    “怪不得你要今天做检查呢,有了医嘱一会儿的庆功宴上就可以不喝酒了是吧”

    “只是今天恰好有时间去而已。难得能受到你和有马那家伙两个人共同的邀请,参加有马队的庆功宴,我会从明天再开始谨遵医嘱的。”

    “这才对嘛!”

    看着不那么遵守规矩的富良太志,天羽真理兴致更高了一些。两人一边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一边向有马队提前预定好的餐厅走去。因为遇见富良太志而心情得到改善的天羽真理决定投桃报李,在男人又一次欲言又止后,主动询问起这名平时算不上心思细腻、个性纠结的新人搜查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你看过【快刀手】的档案吗”在短暂的沉默后,富良太志放缓了脚步,有些突兀地问道。

    天羽真理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你说的是【快刀手】事件的封档案卷吗档案的主要内容就是我们队自己提交的任务报告,其他部门的补充信息又不重要,所以我只是大概看了一眼,怎么这份档案有问题”

    “后勤部补充了些案件细节。”富良太志干脆站在了原地,“包括【快刀手】复仇的原因。”

    天羽真理“哦”了一声,也跟着站定。她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心中轻快的情绪却迅速沉淀下来。“好像不该顺口一问的。”天羽真理在心底冷淡地想道。

    不详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在接下来的长达20分钟的时间里,天羽真理被迫站在原地,听富良太志吞吞吐吐、重点模糊地复述出后勤部关于【快刀手】复仇原因的调查结果。

    虽然【快刀手】被天羽真理当场击杀,但她的尸体却被g相对完整地回收。根据【快刀手】的体貌特征和情报部门查询到的身份信息,原本复仇计划中的最后一环,那个因为听从了有马贵将的建议,而老老实实待在安全的宿舍区闭门不出的幸存者,很快就把笼罩在头顶的死亡阴影与记忆中的一桩陈年旧事联系起来。

    二十年前,g的侦查技术远没有今日成熟,面对一些影响恶劣的喰种食人案件,g的搜查官们总有一筹莫展的时候。幸存的搜查官记得那是一系列针对大学生的案件,犯人足够狡猾,又熟悉环境,几乎没有给他们留下侦查空间。然而沸腾的舆论和不近人情的上级逼迫着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像野狗一般在所有相关的区域内掘地三尺。

    【快刀手】的父母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负责侦查的搜查官们揪到了蛛丝马迹。一夜之间,勤勤恳恳的校园保洁人员变成了罪不容诛的杀人异类,而他体弱多病的温柔妻子竟然也是配合拐骗学生残忍分尸的妖魔鬼怪。围绕着这对清贫低调但至少明面上拥有合法身份的夫妻,一个小小的组织被连根拔起。

    在搜查官们的任务报告中,这个组织当然是罪恶滔天的喰种联盟,但实际上每一位涉事的g工作人员都清楚,那不过是不抱团取暖就活不下去的弱小喰种们,最后的求生手段,长期营养不良的老弱病残,实在难以犯下这样凶险的连环杀人案件。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而真正的凶手也在g巨大的侦查压力下,选择暂避风头,于是这个案件就此划上句号,被尘封在档案室里。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凶手逃去了何处,又杀了多少人,是否直至今日还苟活于世;也没有人在意那对夫妻机缘巧合下逃过一劫的独女下落何处,该怎样面对天翻地覆的命运。

    “这是错案。”富良太志为自己的复述定下结论。

    “二十年,这复仇的时间也太久了吧。”天羽真理抓到的重点与富良太志南辕北辙,“但也有道理,她仇人太多,猎物之间又难说会不会保持联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拉长战线逐个击破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至于为什么要选择现在对在役搜查官下手……或许是因为年纪再大些,作为生物,身体素质就会难以避免地走上下坡路吧。”

    面对富良太志惊异又无语的目光,天羽真理叹了口气,自觉地停止了分析,开口说道:“好的,二十年前确实是一桩错案,所以呢又不是你办的错案,为什么会让你惴惴不安”

    富良太志犹豫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生硬地说道,“当年他们违反最基本的良知道德,用没有犯罪的喰种作为罪犯交差,才招致恶报……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搜查官们是无辜的,也无法继续认为【快刀手】的行为毫无合理性。”

    “所以你觉得他们恶有恶报,【快刀手】杀得好”天羽真理故意用微微扬起的声调轻声问道。

    心乱如麻的富良太志没有注意到天羽真理语气中不怎么愿意掩饰的嘲讽,他完全陷入了自己内心的纠结之中,听见这样露骨的调侃也只是慢慢说道:“我没有这样想……但我认为当年的搜查官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承担什么责任呢”

    富良太志沉默了,作为案件相关人,他不是今天才看到档案,也不是听见天羽真理的问题后才开始思考。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找不到任何一个对应的罪名。失职吗可是完全相同的案件再也没有发生,谁也不能妄下定论,甚至他们在办案过程中还有了额外的收获。错杀吗可是只要是喰种,甚至是喰种相关人,在g的评判标准中就是天然有罪。

    看着面色阴沉的富良太志,天羽真理秉持着最后一丝对自己周围人的怜爱,打算轻轻放过这个话题。于是傲慢的天才一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一边笑着说道:“不管怎么样,【快刀手】的复仇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几秒后,天羽真理不仅没有听到富良太志跟上来的脚步声,反而听见男人低沉而充满纠结的声音:“我觉得,她的复仇不应该这样结束。”

    天羽真理再次停顿了脚步,三厘米高的鞋跟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她脑子里刚刚翻掉的那艘“友谊的小船”配音。

    偏偏富良太志还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越说声音越低:“我明白不应该这么想,但我确实对【快刀手】感到抱歉。很可惜,要是……”

    “要是你的上级是她最后一个复仇目标就好了。”天羽真理语气冰冷地补上了消失在富良太志嗡动的唇间,最终也没有被明确说出的话语。

    身着g白色制服的女性搜查官悠然淡定地转身看向富良太志,橘色的夕阳给她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或多或少中和了她身上锐利的气质。但即使如此,富良太志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刀锋定在了原处,天羽真理的视线帶着极强的压迫力,像是从高处俯视着他。

    “原来你这么犹豫,就是想要问我是否会因为制止了【快刀手】的复仇而感到愧疚。”

    一瞬间,在人类社会的人情网络中成长起来的富良太志,脑子里闪过很多应对方法。他应该及时反驳,强调自己绝无此意;或者解释他是推己及人,绝无恶意;最差也要多说几句,换种合乎情理的说法或者语气。但当他看向天羽真理时,突然从对方明晰洞察的目光里意识到,这种浅薄的礼貌此时并不适用。于是富良太志竟然在本能的区使下,选择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回应——沉默,或者说,默认。

    “不会哦,富良君。”天羽真理果真没有因此受到冒犯,她轻飘飘地说道,“我不在乎【快刀手】复仇的理由是不是足够合理,也不在乎【快刀手】是否在复仇一事上耗费了多少,又寄托了什么。我甚至不在乎她有没有理由,身负苦痛的长久计划与一时兴起的草率冲动,在我看来没有差别,毕竟杀戮本身不会因此改变。”

    “要是这么在乎理由,那么无论是人类还是喰种,做出任何行为都是有理由的。比如我,升职加薪就是我的理由。”

    富良太志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天羽真理并不是汲汲名利,急于出人头地的类型。而很快,富良太志就在她直白的讽笑中意识到,她确实没有多么看重升职加薪,只是他所在意纠结的事情,对于傲慢的天才来说排得太远,远在她并不怎么在意的名利之后。

    “你是该来问我,毕竟这次如果不是我,富良君就会在知道【快刀手】的复仇理由之前遗憾离世了。愧疚也好、痛惜也好,这种多余的情感,还轮不到富良君来体会呢。”

    天羽真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她像是突然在喜欢的插画上发现了错笔,连带着整张画都厌烦起来:“我不认为贵将说什么都一定是对的,但是富良君,如果你一直这么天真软弱,确实做不成上等搜查官。反正南瓜头赫子制成的库因克武器落不到你手里,我看你不如趁早放弃,早早退役去做个好人。”

    天羽真理说完就自顾自地离开,毫不在意地将富良太志抛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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