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芳村功善一头雾水地拿到了有着高槻泉亲笔签名的初版《我亲爱的卡夫卡》,犹豫后还是决定把它带回住处,搁置在了书柜的角落。兴致勃勃地去antie咖啡店稍稍搅动了在场所有喰种的敏感神经后,天羽真理在百无聊赖的养伤期间难得心情舒畅。少女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连艾特也忘了告诉,更不会去管芳村功善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扉页上这个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笔名,就属于他那未能尽到义务,却已经日益强壮的血脉。

    戏弄antie咖啡店的这场“恶作剧”无疑成了一个好开端,开启了天羽真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堪称明媚的好心情。虽然自从有马贵将连升两级可以自己组建队伍后,实质上担任了副官职位的天羽真理所要面对的工作压力也跟着迅速飙升。但不得不说,无论本身处于什么年龄段,一旦成为了社畜就好像自动会在工作方面磨砺出令人惊叹的适应性来。

    很快,天羽真理就无师自通了如何把繁忙工作带来的恶劣心情,转嫁到她执行任务过程中遇见的每一个喰种身上,并心安理得地准备无差别扫射整个由喰种组成的地下世界,完全不管在艾特兴高采烈的转述里,她那在喰种混乱松散而又不成体系的“社会”中日益险恶的名声。

    “就这?都没有一个炫酷的外号吗?”天羽真理对电话另一边的艾特半是调侃半是抱怨,“连类似于【独眼之枭】这种水平的外号都统一不起来,喰种不行。”

    被迫充当姐妹电话会背景板、尽最大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有马贵将,听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将无奈的目光从自己正在封装的箱子上投向天羽真理。少女大幅度地歪着脖子,用肩头和耳朵夹着手机,以一个看上去很费力的姿势保持着和艾特的顺畅聊天。

    闲聊的同时,天羽真理双手分别拿满东西,轻盈地在快要将客厅堆满的一众大大小小的行礼中间穿行,准确无误地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入它们应该所属的箱子中。即使侧对着有马贵将,天羽真理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神。身着轻薄家具服的少女不仅没有在天才搜查官面前收敛过于放肆的言辞,还就着歪头的姿势对有马贵将眨了眨眼,顺手把一个箱子大声合上。

    有马贵将无声地叹了口气,直到天羽真理挂掉电话后才忍不住说道:“【独眼之枭】不是外号。是为了方便区分,g根据喰种的外貌和特点确定的代称。”

    “你自己听听刚才说的话,那不就是外号吗?说起来,在g这项工作是谁负责的,以后分到我们队的喰种,是不是都可以把确定代称的工作交给我?反正就算我起名烂,被起名的喰种也不能抗议,感觉还挺爽的。”天羽真理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将手边合上的箱子推给手持胶带机的有马贵将,“这个箱子换红色胶带,是要搬到我那边去的日用品。”

    少女动作随意地翻手一推,动作看上去十分轻松,但那个明明很沉的箱子却笔直地滑出去,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直至被有马贵将用指尖抵住。

    听到天羽真理嘱托,有马贵将就没有继续纠结于代号的事情,而是默默换掉了手里的蓝色胶带。在g堪称劳模的青年搜查官对这种机械性的重复工作也没有表现出太多不愿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向少女抱怨道:“不如都交给搬家公司,g会全程报销的。”

    “相信我,我也不愿意放走这个可以坑g一笔钱的机会。”勤勤恳恳的少女明显是详细了解过情况,她语速很快,看得出来比有马贵将还要不耐烦一些,“不过就算是收费最高的全程搬家服务,最多也只能做到指定区域原样恢复。像是我们这种不仅要搬过去的房屋构造有巨大区别,而且需要把两人共用的东西分开的情况,就算是交给搬家公司,也要我们先把东西分好,在各自的新宿舍标好位置。这么多辅助工作要做,那还不如我自己来。”

    天羽真理越说越气,最后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出相同的质疑:“所以说为什么突然就要求我们换宿舍啊!”

    有马贵将低头没有讲话,一来是他其实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二来是因为即使天与真理没有明说,但从来不善于、也不屑于猜测他人心思的天才搜查官却能轻而易举的明白,天羽真理的烦躁只有一小部分来自于搬家的繁琐和时间的仓促,更多的则是因为已经形成习惯的生活状态被迫发生改变。

    其实,他自己得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一时间也非常诧异,以至于他最近越发欠缺表情的脸上都短暂地呈现出明显的意外之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天羽真理一起居住在这间小型别墅里,每日同进同出似乎已经变成了蓝发搜查官脑海里常识一般的不可动摇的习惯,仿佛他和天羽真理的生活就该毫不动摇地一直持续下去。只有当这种“天经地义”的错觉被一纸轻飘飘的文件打破的时候,有马贵将才惊觉事实并非如此。

    天羽真理压根没有指望有马贵将的回应,一边继续动作迅速地分装,一边自顾自地说下去:“空间利用率不足是什么鬼理由啊!虽然二楼确实空了几个房间,但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安排室友,是他们自己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好吗?搜查官等级提升会确实应该分配更好的福利待遇,我也知道队长级别都会分配单独住房啦,但是……反正这个房子足够大,把以后得队员都集中住在一起不是更方便吗?不过下班之后还要和上级住在一起,想想也确实蛮恐怖的……”

    少女说着说着就有点底气不足,所以不得不及时转移话题,颇有一种一锤定音的气势大声道:“再怎么说,让人三天的时间就搬好家也太过分了吧!”

    “三天已经不算特别紧急……”有马贵将暗暗决定把搬家完成时间其实是他自己制定的这件事咽下去,打定主意不想让天羽真理有机会知道,“主要是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

    【为什么会整理出这么多东西啊?】

    望着被堆得满满当当的玄关和手边挤挤挨挨箱子,有马贵将虽然没有把这个疑问说出口,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真心实意的困惑。

    “这还只是必需品呢!很多折旧的日用品我都扔掉了,床铺的尺寸也不一样,有好多东西还要等搬家结束后去商场大采购。”天羽真理叹了口气,看着有马贵将迷茫中带着点莫名敬畏的表情,就立刻揶揄起他来,“果然一个行李箱做不到的吧?有、马、前、辈!”

    从少女很少使用的称呼中直白地察觉她的调侃,有马贵将假装低头工作,手中的胶带机立刻发出很大的刺啦声响,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g的天才搜查官不得不承认,在得到搬家命令时,他心下虽然有些震惊,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和他成长至今面对类似情况时一样,这些他惯来不会深究的情绪被他下意识地压成单薄的阴影,默不作声地埋进心底。

    当天晚上,在刚刚被转达了命令的天羽真理一边大声咒骂g,一边联系搬家公司比对各种套餐时,有马贵将已经按照自己原本的习惯,默默收拾出了一个行李箱。他的行李箱甚至不是最大尺寸的,而是一个才到他大腿处的银白色金属箱子,简洁坚硬,乍看上去像是个放大版的库因克武器箱。

    “有大一点的纸箱吗?给我一个。”有马贵将把匆匆装好的行李箱放在大门口,回身对天羽真理说到。

    天羽真理扭头看了有马贵将一眼,结束了通话后才用怀疑地语气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两天你有出差计划?”

    “这是我要搬走的衣服。”有马贵将耿直说道。

    “全部???”

    在天羽真理快要破音的质问中,有马贵将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理论上,这当然不是有马贵将第一次需要临时搬离自己的住所了,从有记忆以来到进入白日庭之后,有马贵将就总是在不同的地点搬来搬去的。那时候他年纪尚小,东西当然也不用自己收拾,只知道每次换到一个新的地方,日用品、衣物乃至照顾他的佣人都会里里外外换过一轮。面目模糊的仆人尚且不提,每次换的用品都是一模一样的套装,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统一采购的制式商品,除了他,还有很多和他类似的人都可以获得。

    白日庭是有马贵将目前的人生中停留最久的地方,待他长大一点,成为庭内最优秀的孩子、和修吉时的学生,那时他也有了一定的自由,可以申请购买一些个性化的物品。但有马贵将不是挑剔物品的个性,对此一贯不怎么上心,更何况白日庭的宿舍也是按照年级每年轮换的,每一年更换的时候都会在无形中非常有效地提醒有马贵将舍弃掉多余的物品。所以当他最后离开白日庭的时候,所有的私人物品也不过堪堪装满一个小尺寸的行李箱。

    “是啊,只是衣服就装满了。”有马贵将声音平板,只有熟悉的人仔细倾听才能感受到其中的感慨,“还需要额外的箱子去装生活用品……是不是应该再精简一下?”

    天羽真理定定看了有马贵将一会儿,发现他每句话都说得真心实意,年轻的搜查官真的对自己生活了三年的房子中,能收拾出比一个行李箱更多的物品而感到意外。

    少女难得有些语塞,她莫名联想起自己决定来到这间房屋与一个喰种搜查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时候。虽然表面上,她也只拿了区区两个行李箱,但实际上那些都只是她随时抛弃也不会心疼的“必备”物品。大部分陪伴她生活的惯用物品或者有纪念意义的爱物,都还原样不动地安置在她生长的那幢普通的一户建,和艾特常年霸占的无主地下室中。

    这样一想,似乎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在潜意识里,为自己随时抽身而去做好了准备。

    然而转变如同春日细雨,往往来得悄无声息,浸润万物远在雷霆响彻之前。天羽真理此时环顾四周,蓦然发现当初被自己有意留下的物品中,有大半都在不经意间分批分次带了过来,有一些甚至已经在记忆中被淘汰更换。

    “糟糕。”天羽真理下意识觉得不妙,想了想却也没什么头绪,毕竟理应潜伏的不安与敌对似乎也已经得到了解决,至少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少女也不纠结,只扬了扬手机,继续对有马贵将说道:“我打算定一套完整服务,怎么也得要辆大货车,外加二十个纸箱。”

    “太夸张了……”

    在那个瞬间,沉默相对的青年和少女同时在心中感慨着。

    “你是要把除了家具之外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吗?”年轻的搜查官试图阻拦自己的副官。

    天羽真理目光一亮,像是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家具可以搬走吗?”

    “……不行。”有马贵将一口否决,“日用品都可以买新的。除了重要物品,都不是必需品。”

    “哦,真的吗?”少女一副明晃晃的“我不相信”的表情,她盘坐在沙发上,闻言顺手拎起半搭在腿上的黑白撞色毛毯。柔顺厚实的毛毯刚刚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被揉成一团,现在被拎起来抖了抖,就完全看不出任何褶皱,一看就是质量上乘。

    “新分配的宿舍是公寓楼,那应该没有落地窗了。不过应该会有阳台?至少也应该有沙发吧。难得的休息时间,贵将不打算裹着毯子看书了吗?”

    有马贵将肉眼可见地迟疑了,他看了看刚换了没多久的毛毯,拒绝的话就卡在喉咙里难以吐露。

    天羽真理又随手一指,她眼前茶几上造型别致的马克杯中还残留着少年今早离开家时没有来得及倒去的残水:“这可是你喜欢的作者与咖啡厅难得联名出品的限量款水杯,我排了好久的队才抢到一个送给你,你不会想把它扔了吧?”

    在天羽真理威胁的眼神中,有马贵将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这次天羽真理干脆不讲话了,她的目光落在有马贵将脚上毛茸茸的蓝色拖鞋上,那是和有马贵将头发相似的颜色。拖鞋的正前面上有一只愤怒的小鸟探出头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和天羽真理拖鞋上面那只红色的毛绒绒小鸟打起架来。

    “这个真可以直接扔掉。”有马贵将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当时宁愿和一双拖鞋沉默对峙,也不愿老老实实穿上它的情景,但在天羽真理的注视下话锋一转,“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该找哪一家搬家公司?”

    像往常一样顺利获得了有马贵将的妥协,天语真理心里开心,表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的摇摇头:“我来处理就好,谁让贵将对搬家真的没有什么概念呢。”

    确实“没什么概念”的有马贵将虽然是半胁迫被地加入到这场远比新年大扫除还要消耗体力的搬家准备工作当中,但他却很快发现自己远比预计里更沉浸其中。持续的商讨、仔细的筛选、偶尔的争执,在这样繁琐的过程当中,有马贵将渐渐发现自己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居然是由这样繁多、这样零碎、这样具体的物品一点一点构筑起来的。

    它们大多价值不高,却因为承载了特定的记忆而与它们的使用者产生了某种无形的联系,因此变得独特,同时拥有了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像是慢慢沉淀在水中的尘泥,就此相互勾连,逐渐形成一小片坚韧的土地,让漂泊在水中的浮萍能获得立足之地,扎根之所。

    于是在每天晚上都堪称兵荒马乱的嘈杂声中,有马贵将反而觉得自己心中难以言表地更加安定下来。他默默在心里挨个回忆着物品的来由,借以拒绝思考“拥有私人物品”这种概念是什么时候被天羽真理潜移默化地塞进自己脑海。

    即使有着g的钞能力加成,白天高强度工作,晚上花时间打包,还是将两位搜查官常人难以企及的充沛精力消耗了个彻底。以至于最开始天羽真理还会偶尔生出“也不知道这里以后会交给谁啊”、“希望他们喜欢我留下的花架”等等这种有点伤感的念头,后面就彻底放弃琢磨这些和眼下无关的想法。

    “总算是结束了。”虽然想要帮忙装车,却被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以“职业道德”为理由强硬拒绝的天羽真理,靠在已经连装饰贴纸的痕迹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的大门上,整个人眼神虚无,如同被掏空。

    她身边的有马贵将站得笔直,状态明显比天羽真理看着好上不少。年轻的搜查官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就换掉了g的白色制服外套,为了活动方便只穿着衬衫长裤,丝毫不把这点运动量放在眼里,闻言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女:“距离结束还差得远,还要把东西再翻出来。”

    天羽真理在脑海中想象出一间被打着红色胶带的纸箱堆满了的冰冷标准间,就立刻像是能闻到一股并不存在的灰尘味道似的皱起了眉毛。下了班褪去社畜光环的少女垮下脸,一脸诚恳地对有马贵将说道:“贵将,我决定这几天去睡酒店,要一起吗?”

    相比于路过两人时不小心听到这番对话而投来打量目光的搬家公司工作人员,有马贵将秒懂天羽真理准备拉上自己一起进行无用的拖延逃避。蓝发的青年回忆起某次短途出差归来后少女一个月都维持原样压根没有打开的行李箱,深深叹了一口气,向天羽真理伸出手。

    “我去开箱。不过我只负责把东西堆在一起,剩下的要你自己做。”青年理所当然地向少女索要她自己还没来得及握热的钥匙,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早就突破了“前室友”或者普通上下级应该遵守的礼仪规范。

    天羽真理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少女开开心心盘算起两个人本就相距不远的新宿舍来:“贵将一会儿直接向搬家公司要吧!我宿舍的那把钥匙就放在你那里当备用钥匙,在搜查官聚居的地方把备用钥匙放在地垫下面感觉会被邻居嘲笑。你宿舍的钥匙我也留下一把,这样就方便我过去了,可以吧?”

    虽然表面上是询问的语气,但是天羽真理却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而事实上有马贵将也非常随意地点点头,任由天羽真理拿走了目前两人手中仅剩的全部钥匙。眼见有马贵将主动包揽了剩下的工作,天羽真理怕他反悔似的立即开溜。在经济上早已不那么吃紧的少女毫无负担地找了个能看见东京塔的豪华酒店,开了一周的房间权当是给自己辛苦搬家的犒劳。

    在充分享受了酒店的spa后,天羽真理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少女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衣,端着办理入住时就预定好的、来自酒店一楼有名蛋糕店的网红云朵蛋糕,把自己整个摔进柔软的大床里,准备让身心上的双重愉悦洗涤自己的灵魂。就在此时,被扔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发出一声激烈的震动。天羽真理长臂一捞,就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消息,来自她前不久主动去联系的中学同学。

    【真理,我的店长说后天可以让我休息,你之前说想要去采购顺便吃个饭?可以安排在那天吗?——fro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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