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庆祝瓜江特等死里逃生的宴会圆满结束，但距离他能全须全尾回到工作岗位上还有相当长的康复期。在把搜查官劳动力压榨到极致却还从来没有人手够用过的g，一个特等搜查官的骤然病休势必会让其他人本就不甚友好的工作强度雪上加霜。虽然g的各位搜查官对类似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对g的人事安排破口大骂。
更何况，谁都没有忘记还有一个不定时炸弹就埋在暗处。
根据瓜江特等的报告，那个从来没有被登记在案，却有着足以匹敌特等搜查官实力的喰种，有着鸟类丰满羽翼般的羽赫，故而被g暂定为s级喰种，称为【枭】。面对这只第一次出现在g视线里就差点干掉一位特等搜查官的s级喰种，g经过反复印证对比和分析研讨后不得不承认，它极有可能是一只行事风格嚣张高调的新生大喰。
虽然日本目前存活的喰种可以说已经被人类合力逼迫到世道的阴影里，但对这种个体能力远远超过人类个体，并还在源源不断制造死亡的族群，人类当然没有放松丝毫警惕。一个s级的新生大喰可以造成怎样的动荡与恐怖，只是想一想，就足够每一位喰种搜查官面色发冷。所以g上下毫不犹豫地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结论：一定要趁这只新生大喰尚且轻率狂妄之际，将它扼杀。
天羽真理就是在这时向丸手斋主动申请，要求加入到针对【枭】的搜查任务中。
“不可能，g里又不是没人了，你把自己的工作负责好就可以了。”丸手斋毫不避讳地瞪了天羽真理一眼，干净利落地直接拒绝了她。
听到丸手斋的拒绝，天羽真理并不意外。她眯了眯眼睛，一边笑得十分乖巧，一边把手里来自瓜江干人的手写推荐书递给了丸手斋。
丸手斋扫了一眼，明显感觉自己右眼皮都轻微跳了一下，颇为不爽地啧了一声才说：“别以为有这些我就得给你在搜查组安排位置！跑来掺和这种危险任务，你最好不是单纯觉得有趣！”
“怎么会呢！”
天羽真理立刻收敛了讨巧的笑容，换成了严肃认真的模样。比起被丸手斋拒绝后会直接提出质疑的有马贵将，天羽真理显然提前就做好了准备、找好了理由。在她一番面不改色的坚定陈述下，丸手斋虽然将信将疑，但总归也没有理由继续阻拦她。
“那你直接跟着我进行搜查，不管有没有遭遇【枭】，你的一切行为都要听从我的指挥，不准擅自行动！听懂了吗？”
天羽真理自然是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虽然是针对【枭】的搜查任务，但实际上除了搜查官的配备规格有所调整，搜查路线和平时并没有多少变化，所以和日常的巡查任务也并不冲突。天羽真理本就是招人喜欢的活泼性格，很快就和丸手斋队伍里除他之外的其他搜查官们相处良好，导致场面有时甚至会让人怀疑是什么奇怪的职场霸凌——针对严肃刻薄的丸手斋的队内暴力。
尤其是真户微，作为队内唯一一位女性搜查官，她对天羽真理的态度几乎能被称之为“慈爱”，让对她言听计从的丈夫真户吴绪，都到了要私下里对丸手斋吐槽“微的眼神真可怕，明明我们还没有这么老吧？”的地步。
搜查工作听上去会让人联想到电视剧中破门而入、紧张刺激的场面，但对于搜查官来说，这却是最普通的日常。搜查官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获知喰种活动的消息，进行搜查斩杀，每一次都或多或少地消灭着喰种的数量；而反之喰种也有着自己的消息来源，规避搜查官乃至进行反杀。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上相互博弈厮杀的两股势力，就是在这如同犁地一般的、重复性的搜查日常中，微妙地相互纠缠，相互平衡。喰种和人类之间的平衡当然不会轻易被打破，但对于被搜查的喰种和前往搜查的白鸽们来说，作为个体的平静生活却很容易在任何一次搜查中破碎。
比如说，就连丸手斋也没有想到，在所有搜查队中第一个碰上神秘新生大喰【枭】的，竟然是他们24区搜查队。
【枭】沉默地站在24区深处的f124，简直像是在静候喰种搜查官的到来。它的身体和面容严严实实地隐匿在宽大破旧的黑布下，让人丝毫看不出男女长幼。而此时，对于在场的大多数搜查官来说，粗糙的黑布下是否真的有着和人类形态相近的身躯已经并不主要，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像是被深海漩涡吞噬了一般，集中在黑暗中如同鬼火一样幽幽亮起的单只赫眼，以及大喰背后海藻般浮动游曳的饱满羽赫上。
幽暗杂乱的背景下，这身影仿佛有无形的根系，深深扎进四周建筑所产生的或深或浅的阴影里，让人忍不住怀疑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过是一具傀儡或者一个象征。而真正来自地狱的恐怖怪物正蜷缩在它体内，借着它冰冷的红色赫眼，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嘲笑。与山崩海啸般的压迫感并存的，是求生本能被压制到极致后，人类从地狱使者身上也能观察到的诡谲美丽。厚重的“羽毛”在红色和黑色之间渐变流转，似乎有扭曲的热气浮沉其间，仿佛时时刻刻在凝实与虚幻之间从容变化。
而这，也是距离【枭】最近的几位喰种搜查官人生中，最后得见的光景。
羽赫使用者的速度极快，暴起之际宛如一道残影。虽然在场都是久经训练的搜查官，但在足以瞬杀的实力差距下，有的搜查官甚至连武器都来不及抽出，就已经永远投入死亡的怀抱。但即便骤临生命危机，仍有人反应敏捷，毫不犹豫地拿起库因克武器，拦下了【枭】的攻击。
【枭】的羽赫与真户微的库因克碰撞出肉眼可见的火花，已经连杀几人的【枭】本来不觉得自己会遇到阻碍，此时突然被拦住去路，不由得懊恼发难。它锐利的赫子从多个方向迅速向真户微刺去，“羽毛”边缘的锯齿密而锋锐。真户微右手单手旋转库因克的长柄，就形成了一堵旋转墙，密不透风地挡住了【枭】的攻击，发出仿佛金属相撞的叮叮当当的声响。羽赫的速度刚有一分停顿，真户微就抓住时机，用库因克一扫，将【枭】格挡开去。这一击当然没有集中它，喰种灵巧地翻身后跃，轻盈地落在不远处的柱子上，低头看向真户微，仿佛是在饶有兴趣地审视她。
队员的鲜血漫至鞋边，丸手斋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他心思电转，当机立断，在真户微争取到的喘息之机里果决下令：“发出ss级求救信号，要求支援！所有人，立刻撤离！！”
听到丸手斋声嘶力竭的命令，有的搜查官马上转身就跑，连逃窜的身影都晃晃悠悠；而更多的搜查官尽管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额上冒汗，却仍然恪尽职守地按照丸手斋的指挥，尽最大努力带着侥幸未死的伤员撤离。
真户吴绪瞪大眼睛看着真户微纤细的背影，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断断续续地呵出一口长气，拿起自己的库因克武器，就要冲上前去。他半个身体已然越过了丸手斋，却被丸手斋抱着胸死死阻拦了下来。
“放开我！”
“别过去，吴绪！”
真户吴绪奋力向前挣扎，目眦欲裂。丸手斋的吼声压得很低，他此时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把真户吴绪困在自己胸前，却也不能把他拖走。一时间，两人竟成僵持之态。丸手斋与真户吴绪身高相仿，两人的视角几乎就在同一水平线上，正好能看见真户微纤细的背影。微风吹拂起准特等搜查官金色的头发，作为众人逃生的唯一希望，她如同一尊安定不动的雕塑，没有回头。
这时，另一只看似柔弱无力的手按住了真户吴绪另一侧肩膀。丸手斋这才把目光从真户微的背影上移开，偏头去看，发现正是天羽真理。天羽真理从容平静，似乎将眼前的骤然变故视若无物，冷静得让丸手斋心中一惊。她顺着丸手斋的力道拖拽真户吴绪，看似没太用力，但丸手斋却立刻感觉到自己压力骤降。真户吴绪被两个人这么一拖，好不反抗之力地被拽出一段距离，却依然不肯放弃。
“真户前辈，你冲上去会死。我记得您和真户准特等还有一个女儿吧？冲上去真的没关系吗？”天羽真理柔声问道。
真户吴绪和丸手斋听到天羽真理认真平静的询问，双双一愣。然而他们二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天羽真理背后就传来破空之声。
天羽真理按着真户吴绪肩膀的左手用力一推，将两人推开。她侧过身，看也不看，拿着影流的右手根据空气流动的方向挥去，立刻就与【枭】的赫子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尖锐撞击声。天羽真理顺势回身，左脚用力一踩，挺身向前，右腿长腿一伸，直接踢向【枭】缺少赫子保护的身体，逼得它不得不卸力后撤。而它身后，正是拼了命也要缠住它的真户微的追击。【枭】的羽赫本身就不擅防护，腹背受敌之下，竟然真的被困住一时。
丸手斋见状，握住真户吴绪肩膀的手狠狠扣住，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中，他一边大声骂着“别犯蠢了！不要浪费微和后辈创造的机会！”，一边和返回来的筱原一起拖走了真户吴绪。
“这算什么？在我面前展示白鸽的同事情？真恶心啊！”【枭】似乎被激怒了，挥向天羽真理和真户微的赫子更加狂乱，让她们两人不得不散开躲避。
“倒也没想展示……你不拦着我，我这会儿不就已经走了吗？”
相比于沉默不语的真户微，天羽真理像是有着新人搜查官的通病，不仅在战斗的过程中愿意和喰种对话，而且对话得真情实感发自内心，连一旁的真户微都听出来天羽真理由衷的无奈。羽赫的边缘如同闪动的翅膀，从天羽真理头顶扫过，带起一阵罡风，刮乱了她高高束起的发尾。但天羽真理却从容地避开了【枭】的赫子，找准时机从下而上斜刺攻击，每一击都直奔着【枭】的胸膛。
“你想说这是我的错？不！这都是g该死！！”
【枭】奇怪的声音顿时拔高，背后羽赫尽出。它的羽赫本就宽大，相互交叠，一时间宛如在身后伸展开了三对羽翼。它先是利用地形拉开距离，然后跳跃到高处，再像一颗流星似的坠向天羽真理。天羽真理同样以身手灵活为优势，见此情景，立刻闪转避让，与【枭】周旋起来。真户微试图在两人追逐的过程中，抓到【枭】的破绽，对它进行骚扰性攻击。
按理说，天羽真理和真户微所持的都是能有效克制羽赫的甲赫所做成的库因克武器，此时两人合力，在体术似乎不太出众的【枭】面前，本该占据上风。但真户微很快就在战斗中发现，相比于其他羽赫，【枭】的持续性未免过于强悍了。眼下它锲而不舍地咬着天羽真理不放，炮弹似的将周围破坏殆尽，赫子所到之处，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都被划开了深重的刻痕。但它看上去不仅完全没有力竭，反而连喘息声都不太明显。天羽真理虽然能躲能藏，但终究不能完全避开【枭】锲而不舍的追击，不一会儿身上就多了数条深可见骨的刀痕。
天羽真理的喘息声渐渐沉重，真户微见势不妙，握住库因克的右手手腕翻转，前端有三道分叉的库因克就像鱼叉一样向【枭】袭去。她的库因克可以像链条一样延展长度，边缘处也有尖锐锯齿，它与【枭】的羽赫互相摩擦，在黑暗中如同两道红色光带。
“搜查官都该去死！”
【枭】厉声喊着，赫子像是不需要伸展间歇似的，刚从天羽真理脚边碎裂的地面抽出来，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真户微。真户微发觉自己成功吸引到了【枭】的注意，便且战且退，心分二用，一边应对着【枭】不知下一秒会从何处攻来的赫子，一边引诱它暂离天羽真理的所在。真户微并非以体术见长的搜查官，在【枭】铺天盖地的、似乎永不止息的攻击下，真户微的攻势很快就被反制。
隔着战斗扬起的烟尘，天羽真理看向与【枭】战成一团的真户微。金发搜查官头发上已经落满尘灰，不复今日白天时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模样。虽然她就像刚才一样，没有对天羽真理投来半个眼神，但天羽真理心里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楚，这时真户微在给她争取最后的逃跑时间。天羽真理想了想，没有直接离开，只是将自己隐没到了难以察觉的角落。
“叮。”
真户微坚持得时间比天羽真理想得还要短一些。伴随着金属折断的清脆声音，她的腹部被【枭】的赫子开了一个洞。鲜血混合着碎肉，哗啦一下流到地上。真户微捂着伤口及时向后跳跃，躲过了【枭】紧随其后的挥打，但失血迅速夺走了她的体力。被折断了的库因克武器杵在地上，勉强支撑着真户微的身体。
“到此为止了。”真户微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响起。
真户微无法计算支援到来的时间，她甚至觉得面对这样强劲的喰种，如果来援不够，那还是不要来送死的好。
“为什么还不去死？都是因为你们……我才会变成一个人！”
愤怒的【枭】向真户微逼近，羽毛一般的赫子根根炸立，带来死亡的气息。真户微背靠摇摇欲坠的冰冷石柱，放任自己慢慢滑坐在地。她根本没有去听喰种饱含愤怒的话语，周身的温度渐渐冷下去，脑海中竟慢慢浮现一个念头:
“好在他离开了啊。”
“因为个鬼啊！”
天羽真理清亮的声音打断了真户微的思绪，她惊讶抬头，却因为动作太快而眼前一黑。眩晕感一旦漫上来，就再难以抵抗，她下意识地试图站起来，却丝毫使不出力气。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见的景象，就是天羽真理趁【枭】不备，一脚踢在它后背上，和它又一次动起手来。天羽真理似乎一边打还一边说着什么，可惜传到真户微耳中时，就已经变成了套了层层塑料似的模糊音节。
“别死……”
最终，真户微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讲这句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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