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乎天羽真理意料的是，直到周末的轨迹复刻结束，有马贵将还是没有提出他想做的事情。天羽真理回家后就坐到自己卧室的简易书桌前，按部就班地把今天的获得的信息一条条记录了进去，没写一会儿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她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手里烦躁地快速翻动着自己的本子，然后在倒数几页中，看见了一个画好了的人像，正是有马贵将。
“有马前辈应该是忘了这回事吧？他总不会连一件想做的事情都没有吧？”天羽真理看着本子上有马贵将被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侧颜与上身，在心里暗暗想着，“还是说，他其实只是没什么想和我一起做的事情？”
天羽真理轻轻啧了一声，烦躁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回到受害者身上，小声喃喃道：“明明在市内等男友来找她也没什么区别，却非要到机场去接男友，然后一起回到市区。连从机场到市区的路程都不愿意放弃，感情真好啊。我记得有个出差回来遇害的受害者还在社交媒体上和朋友吐槽过机场大巴上的烟味很重，让她晕车了来着……”
天羽真理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她像是一台突然被按下了开机键的机器人，瞪大了双眼，然后以极缓慢地从桌子上一点一点抬起了身体。紧接着，她快速打开自己的电脑，一只手运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调出了所有已知受害人的信息；另一只手随便扯过来一张纸，潦草写下一个又一个时间点，从它们后面画出长短不一的直线。
二十分钟后，天羽真理手里拿着一张纸冲下楼。
她不由分说地拽住有马贵将的手臂，大声说道：“我找到线索了！”
有马贵将一头雾水地被天羽真理拽进她的房间。虽然一直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这还是有马贵将第一次踏入少女的私人领域。他还没来得及礼貌地垂下视线，一眼就看见房门右侧的可移动白板。
升降式的白板上用磁铁吸着受害人们的照片，每张照片附近都有有马贵将不太理解的符号与简写，但多少能看出是天理真理自己总结的被害人特征。而在白板的正中间是一张东京24区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用图钉和不同颜色的线连出了一条条轨迹，被具象化了的轨迹在东京地图上交织覆盖，形成了一张密密的网。
有马贵将瞬间就不觉得尴尬了，他在天羽真理为他理顺那张网前，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兴奋的少女：“你什么时候在卧室里放了这种东西？”
“开始研究轨迹就买了。罪案类电视剧中都是这么演的，是不是超帅的。”天羽真理很是得意地说。
有马贵将没有回头，但他却目标明显地向自己身后指了指：“但电视剧里都是放在办公室里，而不是床的正对面。”
“那还不是因为我没有办公室吗？而且就算是放在床对面，我也不会因为半夜看见它就做噩梦……啊，你居然还看过罪案类电视剧？你看的是哪一部啊？”天羽真理的思绪成功地因为有马贵将的话而发散开去。
蓝发少年沉默了一下，在少女“遇见同好了”的目光里转移话题：“……说你的线索。”
“哦哦。”天羽真理促狭地点点头，见好就收，然后把自己手里的纸贴到了东京地图的旁边，“之前我们一直把目光放在受害人们在东京的行程里，却忽略了一件事情非常明显的事情——他们都是曾到过同一个机场，并且乘坐过机场专线。而我们之所以会忽视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受害者中并不都是外来游客，而有很大一部分东京本地人，所以我们就没有把交通枢纽放进考虑范围。但是我刚才通过关键词重新排查了一遍本地受害者们的轨迹，发现他们在失踪前三个月内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出差、接送亲朋而出现在机场过。”
“每一个吗？”有马贵将并没有被天羽真理兴奋的情绪所感染，他相当冷静地看着少女。
“不是每一位受害人都有足够的信息进行排查，但目前能获取到相关信息的受害人们都有这个共同点。”天羽真理深吸一口气，眼神明亮，嘴角上扬，“我有预感，这可能就是我们一直找不到的交叉点。”
有马贵将沉吟片刻，跟随着天羽真理的详细解说看完了她所有的依据后，谨慎地评价道：“羽田机场每天来往的航班数以千计，巴士站点就有五十多个。三个月内到过机场，也并不具有很强的指向性。”
天羽真理严肃地看着自己的电脑，习惯性地轻咬下唇认真思索。面对有马贵将提出的质疑，她也终于平静下来，正视自己想法中的缺失。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方向。”有马贵将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我们可以再去g本部针对这个问题做出调研。”
“好！”
天羽真理一边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一边从亮度调得有些高的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眨了眨眼，看向暗淡冰冷的白板。少女默默上前两步，贴近那张在她手头明显宽裕一些后一时兴起买来的白板，似乎是在观察上面她亲手按上去的一条条细线。
“其实，即使是仔细挑选的饭店也未必好吃，认真计划的旅行也未必有趣，自己创造出来一些意义当然很好，但是太弱小的话，创造出来也无济于事嘛，毕竟突如其来的死亡，对于人类来说很常见啊。”天羽真理白皙纤长的手指隔空快速划过那些代表生命最后轨迹的线，语调平缓，声音也不高。她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会儿，忽而眉峰一挑。在自己的空间中放松下来的少女此时回过神来，有点懊恼地快速转了转眼球，充满胶原蛋白的饱满脸颊鼓起又收缩，像是硬生生吞下一口空气。
“不过这是我的第一个案子，当然希望能亲自找到关键性的线索、进展顺利啦……”天羽真理一边尽可能自然地为自己的失言进行找补，一边悄悄转头去看有马贵将的神色。
然后天羽真理惊讶地发现，有马贵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话。蓝发的少年正侧头盯着电脑旁摊开的笔记本，眉头微微皱起，一副困惑的模样。天羽真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瞪圆了双眼，仿佛被人手动按下了暂停键。
那页被摊开的笔记本上，被精心勾勒出的g天才搜查官很显然正在经历了一场鏖战。画面上，有马贵将左膝跪地，左手手腕撑在弯起的右腿大腿上，如果不看他紧紧握住竖直插在地面上的库因克刀柄的右手，就仿佛是个单膝跪地求婚的姿势。但他平日里干净整洁的高中校服凌乱残破，被迫露出的部分腹部和双腿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黑白线条虽然没能描绘出幸村1/3饱饮鲜血后幽微的红光，但却能通过衣服碎片和凌乱发丝飘动的弧度，让人感受到一阵充斥着鲜血刺鼻味道的狂风。
“库因克画得不错。”有马贵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认真真地评价道，“人体画得也很好。”
少年平静的声音像是一个炸响在天羽真理而变得惊雷，少女迅速从突然状况带给她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难得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她挂起了一个格外乖巧的、甚至带着一些讨好的笑容，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做出诚恳的道歉姿态：“抱歉没有和您沟通过就擅自画了您的肖像。不过请您放心，这是我的练习作，我一定不会以任何形式公开出去的！”
“只是练习作而已吗？”有马贵将温和却又不容反抗地从天羽真理手下抽出笔记本，更加仔细地看起画来，“你有专门学过美术吗？”
“没有哦。”天羽真理观察着有马贵将的神情，看他似乎真的没有生气，神情才自然起来，“但我从小就很喜欢画画，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但也渐渐画得还算不错。加入g之前，我还把画稿子当做兼职呢。虽然只是在网上某些小圈子里被人喜欢，但确实帮我解决了一部分的生活费。最近没有时间接稿，为了保持手感，就会经常画些自己想画的东西。天生点亮了画画的技能树，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
有马贵将听着天羽真理即使留有余地，但仍然完全称不上谦虚的话，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就像你同样天生点亮的战斗技能树一样？你还点了其他什么东西吗？”
天羽真理噗嗤一笑，又恢复到了往日昂首挺胸的神气模样：“当然还点了很多其他技能，毕竟我可是要做六边形战士的人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吧？每个人都有天生擅长的东西，就比如有些人虽然看着大大咧咧还没上过学，完全不像是能写文章的料子，却出乎意料地能写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文字啊。很久之前我就和她约定好了，等以后我的画风成熟，就要免费给她的文章配插图。”
少女的语气不自觉低落了一些，自信到仿佛能散发光彩的神情也蒙上了一层微不可察的寂寥。但这黯淡之意转瞬即逝，快得好像是其他人的错觉。
“等那时候，我也为有马前辈画一副画吧！”天羽真理看着有马贵将，轻而易举地对年轻的搜查官做出承诺，“不是这种简单的练习作品，而是一副完整的、竭尽全力的、有马前辈喜欢的画。”
有马贵将在那一瞬间难以抑制自己避开天羽真理真挚目光的冲动，他飞快地垂下眼帘，仿佛是被笔记本上已经反复看过的人像画再次深深吸引。
“那是什么时候？”
“嗯？”天羽真理没有听清楚有马贵将轻而快的话语，用一个上挑的单音节表示疑惑。
有马贵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用平静的嗓音问道：“等你画风成熟的时候，要很久之后了吧？”
“我怎么听着感觉有马前辈你是在质疑我的画呢？”天羽真理狐疑地皱起眉，连连摇头，“我要画出最满意的有马前辈才行！即使很久之后才画出来也无所谓！现在当然也还是会继续画啦，毕竟有马前辈的身材比例真的超~棒哒！”
有马贵将深深看了天羽真理一眼，悄无声息地叹出一口气。
“好啊，那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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