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簇拒绝了。
她在这样的痛苦里挣扎了两年又八个月,食痕的体量从寄宿于她的单位一扩张到数百倍。
早就不再需要这样的帮助了。
把人踹到隔壁屋,在墙上给他单独开了个往外开的门,随便铺了一层活化再铺上一层隔离,羽簇睡得还算不错。
就是一大早,因为那块被孽种粗糙撕裂的墙面,梅初年、尔阿覔表现得有些太烦人了。
就等孔位郦来接她到食堂的这一会儿,梅初年就一脸可惜地看那面墙好几次,只是好歹没再说些什么讨人嫌的话来。
“羽簇姐,需不需要我给你做净化呀,你看起来不太好。”尔阿覔则是一直试图叫她同意自己住到临近宿舍,最好能做她的司祭。
羽簇累着呢,懒得理会,垂着眼、挂在师姐身上,等着开饭。
崔悯想给羽簇探脉,被羽簇转了下手腕拒绝了。
孔位郦给她煮面,煮粥太慢了,羽簇需要快点进食。面条刚刚过生,就放入凉水汤汁里裹了一圈,喂到羽簇嘴里。
就这样一边煮面、一边喂食,孔位郦还要不时抚摸羽簇的额角,确认她的状态——羽簇在发热,一个鳞血的躯体体温竟然和孔位郦这个武师差不多,是接近失控的征兆。
“你体温一向很低,今天有点发热,一会儿我给你用三净水洗个澡。”孔位郦偏过头,拱了拱羽簇,叫她抬头吃东西。
羽簇挪动下巴,将嘴抬起来,对上孔位郦递过来的筷子。
吃了两夹,羽簇伸手抄起一旁才炒好的杂酱,倒在孔位郦刚刚捞起来的面条上。
“要吃这个?”孔位郦还在锅里捞面条,手上动作一顿,越过羽簇埋在她肩头的脑袋往旁边看了一眼,继续温声哄师妹,“牧果那边的师叔们炖了牛肉和羊杂,一会儿喜以知会带回来,先吃着这些。”
羽簇应了一声,从旁边接过筷子,将面拌匀。
喜以知被牧果那边的师叔们派人送回来的时候,羽簇已经吃掉了一把面。
水面顶饿,但不太适合喂食胎种。羽簇吃了这么多物躯也只是有了点饱腹感,还是靠着肉沫泡椒葱姜蒜佐料才重生出生气。
孔位郦在羽簇能自己拌面后,就换了个锅,专心给她炒调料,臊子、杂酱、泡椒,除了最开始那一锅,都是孔位郦做的。
牧果那边送人回来的师兄也没急着走,看了看黎川营地里的情况,留下来帮忙。还拿着一个便携的炉子给喜以知煎了两个蛋。
三牲、五谷,祭祀到位后,羽簇状态终于好些了,不再赖在孔位郦身上。
“今天回去休息,孩子我看过,不着急这一天。”孔位郦给羽簇擦脸手,用崔悯吃完饭就去赶制的三净水。
“唔。”羽簇闭着眼站着,她今日穿的那件青衣,系好那一颗套绳扣子后、在封印道袍中都算裹得严实的衣裳,手上还带了全指手套,手腕都有系扣。
这一身严防死守,还闭了眼、收敛了祟孽,不说外显低下需要探脉的崔悯屋拂烨、两个武师,就是鳞血浓度高些、能感应食痕的尔阿覔也不清楚羽簇的状态。
牧果那边的师兄脸上露出过些许好奇,但帮忙收拾好早饭,也识趣地告辞,没过多探求羽簇的异常。离开前还和孔位郦交换了通讯信印,说是之后方便拜见。
“那位是牧果从妃预备唉。”羽簇被孔位郦牵着,往自己宿舍走。
孔位郦在述职报告后随圣王去见过牧果现在的司州班底,里面也有这位师兄,应了声。
“师姐。”羽簇声音轻轻的,食痕的巢悄无声息地缠绕在她们身上,“救援队伍里,有好多,有意思的人呢。”
孔位郦皱着眉任由食痕的祟孽缠绕,没说话。
羽簇打开临时宿舍的门,将孔位郦带入其中——
“师姐。”
羽簇睁开燃烧起来的透蓝色眼睛,鳞血、精灵、祟孽,那些模糊定义了概念的力量在那双眼睛里翻涌。
“我忽然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
无法判定鳞血浓度,胎种涉及天理地经,本身素质天赋也很高,导致各方评价都微妙且危险的这个人,对着孔位郦、对着她最初、最坚定的共犯:
“做一件,大逆不道的——恶事。”
孔位郦低头,和她额头相贴。
“违背你我誓言吗。”
“怎么会。”
“违背你我初心吗。”
“没有。”
“损伤你我道心吗。”
羽簇笑得身躯轻颤——
“绝不。”
“那我将永远供奉你,追随你。”
羽簇终究作为胎种身份微妙,虽然圣王口头上将指挥权交给了她,但信印和认证却是给了孔位郦——与祟孽毫不沾边的净肉武师,还是新上任的黎川司州,又是已出师的刑墨派三代弟子,身份足够有分量服众。
无论羽簇还算孔位郦,两人都还未发布过指令,孔位郦倒是跟着圣王在各州驻地认了人,传达了羽簇需要修养的信号。
如今北氏驻地内部恶咒被羽簇用食痕吞噬,但祟孽本身依然失控——因为失去了恶咒的核心,无序的祟孽看起来比羽簇来之前还张狂几分。
此情此景,四州的搜救队都谨慎地没有行动,还能按耐着等待领队的指令。
有人揣测着师姐妹间的关系,有人谋划着祟巢内的孽种,有人祈求着圣王的垂怜。
羽簇踩在五层地膜上,协会制定行业的标准,铸器师们严格执行,换来的是她探查时的畅通无阻。
地膜,是多种复合型素材编织的封布。
封布本是用于隔绝祟孽精灵的“器”,但对于一些手段了得的净师而言,器本就是祟孽精灵的载体,哪怕是封布。
羽簇很好学,学业也完成的极好——无论是净师,还是铸器师。
“圣王选出这么些人来可是煞费苦心。”羽簇将手按在孔位郦的眼睛上,借给她的视线一个个指出人来给孔位郦看。
“昨天还将人都扣下,留在她的巢里沾染气息,好给我分辨哪些是她选择的新芽。”羽簇贴着孔位郦的耳朵说话、低笑,祟孽也一并缠绕在那些人的精灵之上——大多是宗族的人,也有几个是协会的人,圣王给孔位郦介绍时有提起过。
“师伯真是贴心呀,对不对。”
微凉的皮肤贴着孔位郦的皮肉脊骨,说话时呼出的气息也往她的骨髓里透,叫孔位郦一身净肉也感受到祟孽的冰冷杀意。
“我只是要多做一点儿而已。”借出视线的透蓝色眼睛在燃烧,和棕黑色的、代表了净肉、代表了生人的眼睛交融,“在前辈们的脚步下,多走一步而已。”
孔位郦在祟孽的噩梦之中挣扎瞬息,被羽簇安抚,在手的覆盖下落下泪来。
“我愿为众生思危,为刑律仁义锻己,为谋求自由意志传承负碑,我愿做世人自救、救世、铸世的基石。”孔位郦握住羽簇的手,传递近乎灼热的温度,“我相信你的誓言、你的愿望、你的自我。”
【绝不轻慢生人;绝不沉溺欲望;绝不与恶念共谋】
相信那严苛的,广阔的,伟大的渴求。
等羽簇那一身鳞血稍稍平复,至少看起来是个常见的生人模样了,孔位郦才离开。
那件道袍终究是被羽簇规整严实地穿着,让她看起来有个正经行者的模样了,不再像个下流的奴妓或是供人亵玩的禅乐。
可惜哪怕是简衣旧都没想过这身衣服有朝一日能被羽簇正经穿着——那穿上麻烦拆开方便的套绳单扣,虽然是羽簇翻制衣图样选的款式,却从来只扣一个套绳。
只是今日难得,除了宗族那些注定化作饵食的秽物,还有许多同修,许多同道。
羽簇用湿帕子擦了擦脸,翻涌的祟孽被祭祀压下,鳞血也用仪式平复,现在三净水刺骨剜肉的冷意清醒下提起一点儿精神。
羽簇隔着一层封布,指尖在胸腔上用力。
然后在孔位郦聚集了四洲行者后出了门,离开了黎川的盒箱。
作为本次探查救援任务的领队,去布置任务。
“明亓北氏驻地内部祟孽失控,其间伥余叁甲子数,核以胎种食痕撕碎、分八方七位、体量共计贰丙午数;其中生人数二十有余、未沦落饵食者一。
“目前生人已获救一、保存于黎川驻地,还有二十余人,需做证物存留;祟孽恶咒破碎,核只做分化阵法镇压、伥体量削减稍许,需净化清缴。
“应圣王号召,恳请诸位同行,以武师、净师各自分队,稳妥压制异动,逐步向祟巢推进。”
羽簇以哨卡的木桩做台,说了些场面话,施了一礼。
下面的人并不多,本身有能力成为行者的人就不多,能参与到这种体量的祟孽清除事务的人更少。
黎川出了十七人,有五人被游镜生点了标记,实际能出力的有七人;牧果也只有十五人,除了那位预备做从妃的师兄,一半是各派系的师叔,一半是来历练学习的弟子;怀瑾人少些,只有九人,有两个携带冉继岁标记的蛊巫;明亓的人则大多干净,有圣王信印,但需留在驻地维持秩序。
羽簇讲完场面话,面上缓和一些,开始布置任务:“因其中生人核心我已救出,剩下皆为阵中饵食,救援任务可由净师除晦后稳步开始。
“各队伍自认能深入祟孽者,可到我这儿来登记,我会根据可承受祟孽强度划分队友和负责区域,各位勉力而行。”
黎川的人选有羽簇、孔位郦、喜以知、梅初年、渔停坷,还有一个宗族北氏的北逸蜓,不过喜以知和梅初年基本绑定,渔停坷身边也最好跟个人除晦,能凑四个轮换队。划了最凶险的核心和一处寻常的巽位。
牧果有四位师叔和那位师兄濮阳鸣潮能带队深入祟孽,也做五个轮换队,合计选择相对安全的乾、坤、离、兑四方探查。
怀瑾来的每个人都能独立进入祟孽进行探查,还有两位是冉继岁的从臣,考虑到行动问题,除了艮位,还分去最凶险、贴近核心的震位。
坎位作为入口有明亓行者驻守,给各队伍做支援。
如此登记完能进入祟孽捞人的行者,羽簇就顺带跟来登记的各位领队唠闲话:
“震位凶险,其间做饵食者也多难保精神残片,怀瑾诸位同行可考虑优先清除祟孽;
“离位至乾位地域宽阔,且临水渠、多田地,其中生人也多鳞血低微,此时遍地尸体可怖,教育弟子时需多加注意;
“黎川这边——因为我还需要修养几天,巽位能正常工作,但是中心跟核,喜以知的情况不适合来处理,北逸蜓也不是走天师路子的,得等我消化。”
怀瑾领队是那位师兄,濮阳鸣潮是个高壮而和气的人,面容宽厚平和,应了这些提醒。
怀瑾领队是从臣中工作重心偏监察的那位,羽簇还在冉继岁处教养时,安南司要来报告工作常能见到,对她也还算熟悉,对这样的分配也无不可。
羽簇就转头对暂时还没上工的各位净师叮嘱几句,宣布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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