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纪珂凑到华歆身边神神秘秘地说,“晚上去看温泽排练新歌。”

    华歆听到温泽的名字,嘴角不由弯起,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她带着笑意,停下写字的笔,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好友。

    “不去。”

    纪珂没把她的拒绝当回事儿,笑眯眯地打量起她的神情,以为她是害羞了。“温泽专门给你写的歌,首次排练你居然能忍住不去听?去嘛,去嘛。你笔记本里全是自己写的诗,肯定有写给温泽的。你去看你的吉他手,我去看我的鼓手。”

    华歆一手收起摊开的笔记本,另一只手伸出食指顶住好友越贴越近的额头。“吉他手不是我的。新歌也不是写给我的。”

    “花儿,咱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呀。那么一朵花儿当然是你这朵的花呀。卞暄都满世界宣传了,他不会打脸自己的好哥们。”

    “不去!”

    纪珂见正面游说没有效果后只好改变策略,“花花,你行行好,就当是陪我去看卞暄,行么?还有不到一个月咱们就要毕业了。我毕业回老家,以后再见卞暄要艰难很多。”

    卞暄是乐队的鼓手,温泽是乐队的主唱和吉他手。纪珂明恋卞暄贯穿了整个大学时期,一直延续到此时此刻,毕业在即。她现在想要拉华歆一起去看排练,不仅仅是因为卞暄也会参加排练,更因为温泽亲自拜托她一定要把华歆带去现场。至于排练现场会发生什么,她猜也能猜到。

    华歆依旧摇头,“下次一定去。今儿是我爸的农历生日,我得回家陪他过生日。”

    华歆是中文系的准毕业生,温泽是学校机械系的大四学生。当然,温泽有个更出名的身份,那便是校园乐队的主唱和吉他手。他和卞暄组的乐队在大学甚至在海城都小有名气。

    俩人的结缘始于,温泽将她发表在学校校报上的小诗,谱了曲,变成了一首轻摇滚歌曲。之后的一年多,他们始终处于克制着,小心翼翼着,又相互牵就着的状态。华歆也有预感晚上温泽会捅破俩人这种黏黏糊糊的现状,将朦胧的感情拨开云雾见青天。

    不过,今天不行。

    华歆很小的时候,妈妈去野外测绘遭遇意外。从此爸爸华天身兼母职把她带大。虽然她也会想念妈妈,不过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太小了。她在父亲的骄纵下长大,成长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受过任何委屈。

    所以,天大地大,今儿谁都没有老爸大。更何况,温泽还不是天和地呢。

    华歆提起自己的背包,跑着离开宿舍。坐在沿海西路的公交车上,她看着窗外斜前方挂着的太阳,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蓝天悠远,白云闲适。她有点好奇华老师今天会在霞光满天的时候回家还是又披星戴月的时候才回来。

    华天以前在大学做化学老师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忙。华歆十六岁那年,华天说自家的小花长大了,拥有家庭决策的投票权和决策权。她当时决策的第一件事情是老华想要离开学校与人一起合伙盘下一家快要倒闭的化工厂。她投了赞成票。

    此后的日子里,华天硬生生把一周七天过成了九天。华歆对于爸爸的忙碌说不上讨厌,当然,也绝对不是喜欢。她更多是对爸爸的心疼,因为他在生产车间熬夜的辛苦而心疼,因为他一趟趟去银行跑贷款的心酸而心疼。

    成长就在一念之间。更何况在灶台前的成长不需要天分,不需要苦练,仅需要一点点开火的勇气。这几年随着华氏化学工厂的规模越来越大,她的厨艺也越来越好。

    华歆手里提着从老街菜市场买的新鲜食材,一步一个脚印踩在没有被树叶遮挡的金灿灿砖块上。金灿灿不是砖块本来的面目,那是阳光肆意挥洒的色彩,一如她的心情。

    回到家进厨房,她低着头哼着温泽谱曲的那首歌,专心地清理手上的海鲜。海城临海,空气中常年弥散着海的味道。“天高地阔,天海一色,我想我们在一起。”原本描写亲情的诗句被赋予了爱情的曲调,竟然也意外适配。

    她读三毛听橄榄树,心中憧憬着有一天和所爱之人流浪,流浪远方。她喜欢文学,最近尤其喜欢西语文学。温泽,其实并不完全符合她对爱人花样年华般的幻想。但,身边有温泽的存在,却也极大满足了她的少女心。

    风和日丽,山花烂漫,浪平海静,唯一的涟漪则是温泽最近明显慌了神儿的情绪波动。

    华歆旁观着,心里也美滋滋着。她想,如果温泽当面表露心意的话,自己会纠结一下,更会悸动一番。花样的年华,想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从秋天等到春天,从春天等到夏天,温泽太磨蹭。既然他让自己等了四季,自己让他等一晚,不算过分。

    不过,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勾勒的爱人不像温泽,也不像爸爸。

    华歆的胆子并不小,除了自小受过爱拼才会赢的文化熏陶,血脉里更是和她的先祖们一样,不缺乏飘洋过海的冒险精神。但过早的失去母亲让她从很小的时候便能体谅到爸爸的不容易。

    血缘的羁绊和情感的束缚使得她扮演乖孩子分外得心应手。她长大之后,为自己体内洪荒之力无法压制的叛逆因子寻找到了很好的发泄渠道,那便是文字。

    冒险精神的另一个投射便是对爱情的幻想。

    华歆心中那个虚幻的模糊的影子虽然没有具体的人对照,但是她已经想象过自己与他陷入热恋的情形。那是一种时而如水沉静,时而似火热情的状态。陷入爱情的人像荒凉深谷迎风而立的野百合,也像为爱而生为爱枯萎的红玫瑰。

    想到这里,华歆又情不自禁地低吟起《疯女胡安娜的挽歌》。疯癫又真实的感情,正是她心底隐隐渴望的爱情的模样。

    哼唱久了,低头脖颈累了,她抬头看看窗外,太阳藏到树梢后面,晚霞要来了。她切换了另一种表达兴奋的方式,便是抬脚在水池旁踩起了舞步。

    然而,嗡嗡的蚊子声扰乱了高昂的兴致,她再一转头却看到厨房外隔着走廊的客厅里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她在明,男人在暗。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靠着案台,背在身后的双手握住菜刀的刀把。怎么自己完全没留意到家里进了陌生人,他在自己回家前进门的,还是刚才趁自己不注意进来的?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他究竟想要干吗?一时间,她有太多疑问。

    男人站着一动也不动,幽深的眼神隔着夕阳的熹光似乎要将一切看透。自然,姑娘的一切举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下。

    华歆在惊慌中观察到这个男人,戴着近视眼镜,身材挺拔。人面对露出的菜刀一角,依旧有条有理,从容不迫,面不改色。

    男人似乎对漂亮姑娘转身后的防备神情早有预料,在姑娘举起菜刀前,说,“我和华老师刚才在书房谈事儿。”

    低沉又不失温和的声音穿过几米的空间,飘到华歆的耳中。华老师,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似乎唤醒了华歆的记忆。曾经,自己家里也经常有爸爸的学生前来。年轻的老师和更年轻的学生都是称呼老华为华老师。

    “我,”华歆因为华老师才放松警惕,她悄悄把自己露到身前的右手和菜刀藏到身后,“我爸在家?”

    “华老师还在书房。我先告辞了。”男人说完便转身开门离开。

    华歆手里依旧握着菜刀,捏着脚走进客厅,看到父亲的身影,紧绷的身子才彻底放松。她的疑惑也接踵而至,“爸,你在家呀?今儿怎么这么早?刚才的男人是谁?您以前的学生?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吓我一跳。”

    面对女儿的一连串问题,华天只是选择性的回复了一个,“刚才在书房跟人谈事,我听到你回来的声响了。你怎么也回来这么早?”

    华歆一惊一乍后虽然觉得诸多疑惑没有解开,但是爸爸提前下班倒是让她重新开心起来。她上前一步,挽住爸爸的胳膊,“我本来想给您准备生日惊喜呢。”

    “哦,我都忘记自己要过生日了。”华天接过女儿另一只手里的菜刀,声音依旧嘶哑,“咱们一切从简,晚上吃沙茶海鲜面就成。”

    华歆可不依,“一碗面?那不行,太简单了。”

    “不简单。小花亲手做的面条,怎么会简单呢。”华天满眼复杂地看着女儿的发旋,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华歆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神情,兴致勃勃地说,“爸爸,我亲手做的面,您可要多吃点。您最近瘦了好多,声音也嘶哑了好久,是不是新厂子太辛苦?”

    她对家里生意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去年春节的时候,爸爸的朋友们来家里拜年,他们聊天,她才听了一耳朵。岛内用地越来越紧张,几乎不再审批工业用地。爸爸去年有大半年都忙着在岛外谈新的工业用地,忙着建新工厂引进新的生产线。

    华天敛起了先前的情绪,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瘦点,人显得精神。还有,我找个了好帮手,他下周一来公司上班。”

    “太好了。是刚才那个男的吗?”华歆开小火熬着沙茶。

    华天手上洗着青菜,淅淅沥沥的水声间隙,华歆听到爸爸说,“他叫虞时南,是我在学校带的倒数第二届学生。之后他出国念书,我下海经商。”

    “跟大书法家同名?”华歆好奇提问。那人的皮囊很有书香公子气质,不像是做化工的,倒像是讲台上的讲师。

    华天纠正说,“他是时间的时,剩余两个字是一样的。”

    “噢。还以为是大书法家的那个世呢。见过天地,见过众生的世,最好。”她没见过天地,没见过众生,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平时读的又是满纸自由和浪漫。所以,她的少女情怀是诗,是流浪,更是远方的世界。

    华天听得一阵恍惚。他没有像以前用引导孩子的方式跟女儿探讨什么是最好的,而是直接给了他的结论。“傻姑娘,经历过时间检验的,才是最好。”

    可惜,时间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不是他不愿意耐心探讨见天地和众生的“世”好在哪里,又不好在哪里,而是如今他已不能。

    华天继续说,“他在国外念了四年书,在国际化工巨头那里工作过三年。你老爸我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把他招揽回国的。”

    “这么厉害?”华歆挑眉。

    华天看了眼女儿,“是很厉害。他才二十八岁。”

    华歆搅拌着锅里的沙茶汤底,扭头纠正道,“我是夸您厉害!现在大家争先恐后想出国,小苏婶为了出国,费了多大劲儿要离婚。咱们华氏化学几年前还是濒临破产的小破工厂,才六年时间不仅起死回生,建了新厂区,还从国际巨头那里挖高端人才回流。爸爸,您才是最厉害的!”

    华天哭笑不得,不得不再次引导话题。“咱们公司跟国际巨头相比就是蚂蚁和大象。时南放弃大象,选择蚂蚁,需要勇气和胆略。”

    华歆听到这儿,见爸爸不停夸自己的得意弟子,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妥协道,“好,好,好,你俩都很厉害!”

    华天在邀请虞时南回国加入华氏化学的时候,是真诚的。因为真诚,他并没有打那些虚伪的情怀牌,而是聊公司的现状,以及他希望的公司未来能够达到的高度。华天是教书匠式的技术派企业家,不擅长画饼,但他在招揽人才的时候严谨诚恳的态度却恰好打动了虞时南。

    然而,等虞时南飘洋过海回国,事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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