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赐我智慧,去分辨这两者的区别。”池袋的情报贩子默读着《尼布尔的祈祷文》,为他期待上演的剧目兴奋不已。

    “谢谢,折原先生。报酬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得到资讯的女性,挂断电话转账。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装。她配备好双刀,扣好改进版立体机动装置。

    “不用。”折原临也连着椅子,愉悦地转了个圈。他丝毫不在意通话对象的冷淡,还很高兴对方的日子过得惨淡。他推翻堆成高塔的扑克牌,欣赏它们在火焰之中燃烧殆尽的模样,“你的痛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在手术室醒来那天,世初淳顶着尚未痊愈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跑出一段距离。她见证了朋友的死亡,而这仅仅是不幸的开端。游轮之上,悲剧早有预感。

    当她走下轮船,于她而言有救命之恩的医生小姐,从天而降,治好她的喉咙。那人在伙伴的护持下,递给她一把退魔刀。刀名白夜。医生小姐说,那原本就是她的。

    其他的叮嘱,比如,“若你我能再相见,见到年少时的我,决不要接听那通来电。那是通往地狱的路途。”世初淳听不明白,也不在乎,有更重要的事情满满当当地占据着她的内心。

    一路狂奔回家的女生,筋疲力尽,跪倒在门前。她捂住脸,难受到蜷曲的手指,几乎要抠出双眼。织田作之助和弟弟妹妹们的死讯,即是对她的判决。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生命线和织田作之助的长在一起。一个断,另一个就无法维系完全。

    人的一辈子看似悠长,实则就活那么几个瞬间。

    他们的故事,起始于织田作之助遇见了世初淳,在世初淳无法再遇见织田作之助之时终结。

    然后明心见性,万千悔恨,大彻大悟,方识本真。

    太宰治是在织田作之助的坟前见到世初淳的。

    要避开首领的耳目,与被港口黑手党物尽其用,榨干全部价值,利用到家破人亡的家庭幸存者见面,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森鸥外分外提防戒备他的时期。

    他的学生提了把铁锹,在监护人身边垒了六座坟头。矮小的坟墓众星环月地围绕着他们生前十分喜爱的家长们,生前不能长相守,死后能够共枕眠,亦算是一种成全。

    没能活到能开辟单独属于自己的房间的年纪,死后不至于吝啬到放不进尸骸的坟头都住不进单间。和织田作之助靠得近,孩子们也会开心的。

    世初淳拿刻刀刻下了弟弟妹妹的名字,幸介、克巳、优、真嗣、咲乐。她从前没干过,故而怎么勉力也刻不美丽,只能寄托弟弟妹妹不会介意。介意她也是没有办法的,等再相见之日,她会亲自道歉。

    她试了几个小时,总算从几个丑兮兮的模板里,找出相对不那么难看的墓碑。她在凹痕处描上金边,勾画好名字,搭好了,填土,在周边栽植上鲜活的花卉,只留下一个还没有写名字的坟。

    “你去了哪里?”这样的对话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当下。作为被港口黑手党首领榨干骨肉,利用到死的下属为数不多的朋友,太宰治接受友人的遗愿,护他死前记挂的孩子周全。

    织田作之助不刻意嘱咐,他也会那样做。毕竟只剩下她了。

    以往温馨平和的生活,如风中柳絮,片片飘零。存留的这一片,不论如何他也要保护住。

    天空飘起小雨,远山的阴影逐渐迫近。太宰治撑着伞,举到学生头顶,“逃跑吧。这一次,你可以逃跑。之前跑过那么多次,没道理这一次不逃。织田作他们不在了,你有活下去的权利。”

    “我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定了飞往国外的机票。下午两点半……”简明扼要的叙述内容被迫终止,黑发青年握着的伞柄下落,撑开的雨具犹如一轮沉甸甸下沉的满月,在积蓄的清水里倒映出师生两人唇瓣相依的轮廓。

    “你……”第一时间感知到身体脱力的太宰治,歪歪斜斜欲倒。

    迟缓的身体与敏捷的思维形成鲜明对比,他首先排除了中毒,确定是类似麻醉的药物作用。

    对世初无效,对他生效,是只针对异能力者的药品,涂抹范围是她的嘴唇。药品来源,飞快转动的大脑,使太宰治迅速筛选掉世初淳接触过的人员,得出阿笠博士的名字。

    能使异能力者的异能力无效化的太宰治,是当之无愧的异能者,能对异能力者生效的药,自然是对他生效的。

    原本要用的人应该不是他,是织田作,只是……不要再想了,于现实无益之事,说什么都迟了。

    “之所以产生逃跑的欲望,是因为潜意识想要活下去。鼓起勇气,离开不幸。去往另一番天地,承受接下来的际遇。可是,现在没有那种理由了。”女生一手接住雨伞,一手扶住歪斜着要倒的老师。“抱歉,太宰老师。我不能搭上那架飞机。”

    当初那个费劲琢磨着死亡方法,屡次进行尝试而不得安眠的男孩,现如今长成了一米八一的青年。时岁无情之处亦是有情。女生揽着老师的腰,使他倚靠着监护人的宅兆坐稳。

    太宰治的手腕快速发麻,人在完全脱力前,固执地握住学生的手,“世初,不要……不要去,你会死的。”

    可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早过了听劝的年龄。明知前头无生路,可并非是为求得一丝生机而那样去做。太宰治拦不住自己的友人,也拦不住他友人的女儿。

    所有人都一意孤行,背负着难以承担的罪责,秉持自己的信念,辜负他人的美意。

    要快点恢复感知,不能就这么昏迷。太宰治转动着脑筋,判断着舌头咬到多深,才能触发痛觉,恢复部分知觉。他在口舌完全不能活动前夕,卷起舌头,抵住牙关,宁可把舌咬烂也要阻挠自己的学生。

    偏偏往常他那半点不开化的学生,在寻思道路上活跃地运用上她的头脑。她摇着头,指腹捂住他的下唇。不到零点几秒钟,凑到他的唇边。

    两人眼睛对着眼睛,鼻翼贴着鼻翼,从她深黑色的瞳孔里,他还能瞧见自己轻微颤动的眼睫毛。而后是渐渐蓄满的泪水,夺眶而出,浸到他的眼,仿佛他也跟着流泪一般。

    紧紧相依的躯体,彼此交缠的呼吸间,她撬开了他的唇。

    浓烈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口腔内部蔓延,她的指腹紧贴着太宰老师腕部缠绕的绷带。被咬了的世初淳,忍着疼痛,一手扣住太宰治的后脑勺,补上一个深吻。

    阿笠博士出品的麻药确乎是有保障,深入接触明显能加深药效,不出几分钟就令智多近妖的黑手党干部彻彻底底动弹不得。

    在昏睡的前几秒,太宰治双眸仿若浸着残阳。他本就赤红的瞳眸,夹杂着逼仄到难以言喻的情愫。是死死地盯着她,一刻也不敢放松,攥紧她的手指却违背本意地松懈开。饶是意志力再坚强的异能力者也要坚持不住。

    世初淳摸着自己的耳坠,取下来,放在他手心,“太宰老师,以后送人礼物就不要在里面放监视器了。我可没有心狠到要您看着我死的地步。”

    太宰治的眼神写满了不要去,近乎是一种祈求了。

    世初淳想要用微笑粉饰太平,却发现哭得太久,忘记了笑的滋味。她吻掉太宰老师嘴边残留的血迹,“抱歉。”

    “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确定家庭教师陷入昏睡,世初淳打开手机,拨打坂口先生的电话。

    她不大能肯定暴露间谍身份,离开港口黑手党的坂口先生,会不会再接听她的电话。其中掺杂的组织纠纷,父辈交情,如今她没有精力一一厘清,所幸恢复身份的异能特务科成员接听了该通话。

    “坂口先生,还记得先前定下的承诺吗?” 那是久远的记忆,曾经在电影院救下坂口先生的她,从对方那里获得一句许诺。世初淳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枚纪念币。“现在,我要向你兑换了。”

    “世初小姐,你还活着?”听闻好友织田作之助家破人亡的消息的坂口安吾,既惊又喜。不论他了解到现况有多么震惊,还是耐心地听进朋友女儿的请求。

    “太宰先生在父亲的墓前,你来看他的话,顺便把他带走吧。可以的话,就……”帮助他离开黑手党,这样的话不必去说,以坂口先生和太宰老师之间深厚的情谊,他会自发去做的吧。

    虽然太宰老师不会领情就是。

    “世初,你不怨恨我吗?太宰他,应该不会想要再见到我。”

    “若是怨怼有用,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意难平。坂口先生充其量也只是活跃在几个组织间的劳务人员,要怪责的,该是做出相应计划的首领。哦对,刚才那个是附带,不是我要兑现的诺言哦。坂口先生。”

    “如果你能回收到我的尸体,请您……”

    安置在掌心的纪念币向上一抛,在云翳下折射着灰色的光泽。“将我和家人们葬在一起吧。”

    大雨倾盆,拿着花捧的坂口安吾执伞,来到永久沉眠的友人陵墓前。友人的女儿和他的朋友太宰治都不见影踪。

    前往五角大厦的路上,世初淳与一个穿着福尔摩斯同款服装的侦探擦肩而过。戴着眼镜的名侦探扶正眼镜,“我真心奉劝你不要去,去的话,你会死的。”

    佩戴了立体机动装置的女性,握住双刀。“谢谢。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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