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不睡觉,芥川龙之介就跟着熬夜。

    担任两名学生的教师的太宰治,经常整夜开着灯熬,导致狂热地崇拜着他的学生抱着莫名其妙的坚持,陪同他挑灯夜战。

    时间一长,头号夜猫子太宰老师照样能蹦能跳,身体状况原先就偏弱的芥川龙之介,自个先顶不住了。家里的储备药使用率飞速上升,负责照顾病患的世初淳也跟着彻夜难眠。

    审视着每月月结电费单攀升的电费金额,世初淳顶不住了。

    她当场抓过太宰老师的手,摁在芥川龙之介的手臂上。用太宰老师的被动技能人间失格,封印芥川龙之介自主发动的罗生门,再牵着他们两个,一齐带到房间补觉。

    淦,走错房间门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要把两人带到客房,却习惯性地走回自己房间的世初淳,此刻再掉头,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就下降了一大半。

    以往爱呛声的芥川龙之介,之所以这么安分,主要原因是与太宰老师近距离接触,次要原因是她看到电费单高昂的费用下,瞬间膨胀的气焰暂时唬住了他。

    稍有犹豫,保准男孩当下削她块肉做叉烧。

    太宰老师好整以暇地看她怎样收场,此时举手投降未免显得太过难堪。

    一不做、二不休,世初淳带着两人到自己睡的床铺,心里想着大不了第二天全部洗一遍。

    她大力推、推、她推——推不倒。

    秉持着看自己的学生能整出什么花招的心思,港口黑手党准干部异常地配合。

    他拿出相当浮夸的演技,单手反扣在额前,作弱柳扶风状,“啊,我摔倒了。”接着像液体状态的猫,滑溜地流进了她的大床。

    被太宰先生的行为震撼的芥川龙之介,不情不愿地就范。与太宰治同躺一床的诱惑,大幅度盖过了他对世初淳的不满。

    终日如影随形的两师徒,占据了床两边位置。

    两师徒每天重复着差不多的事,思维方式始终大相径庭。看他们中间还可以再躺一人的架势,像是貌合神离的样子……那不是她一个苦命的学生该关心的事。

    整个被套隔天得全部洗一次,世初淳打定主意。她替他们盖好被子,叮嘱不安分的两人安心补觉。

    “哦——”

    “我本来还很期待,把我们一齐带进房间的世初小姐,接下来要对我们两个娇弱的美男子做什么呢。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太宰治颂以夸张的咏叹调,宛如被狠狠地玩弄了就遭到无情抛弃的良家妇男。

    “世初小姐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格外地正气,心无杂念的说。”

    娇弱吗?他们一拳可以打十个她。

    至于美貌方面,美则美矣,杀伤力太大,硬不起来。

    至于杂念什么的,生而为人,难免会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只是面对这两位昼夜相对的不省心师徒,见识过他们铁血无情的真面目,世初淳真的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女生挂着勘破红尘的表情,坐在太宰老师旁边,打开手机,写行程表。

    眼底下挂着浓重黑眼圈的芥川龙之介,一连经历了好几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他想发怒,看到首次与自己同枕共眠的太宰先生,方才费劲地抵制住暴力开打的念想。

    理智告诉他要保持清醒,而软绵绵的被窝和枕头,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时刻安抚着他,引诱着芥川龙之介早点沉浸入梦乡。

    连续熬了三个月,连作战期间都快忍不住打盹的芥川龙之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熬夜元凶则眨巴着眼睛,在世初淳贴心盖好的被单里闲暇地望着她。

    “世初小姐,你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怎么就上升到这么哲学的问题?

    世初淳是个思辨苦手,让她回答人生哲理探讨,还不如抽空去下单棒针和毛线,争取多打几件秋衣。

    “为什么这么问?太宰老师。”

    “每天重复着百无聊赖的日程,每件琐事都枯燥无味至极。心里总想着寻找些什么,到头来总是一无所获。唯有夜晚的清醒能让烦躁不安的心稍微安妥,形似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野性放纵。”

    “我明白了。”其实什么也没明白。

    在穿越之前,世初淳经常面临这种情况,熬夜啊,追寻啊,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付出的也统统没有回报。

    空洞的地方依然持续着空洞,迷茫的大雾永远在胸口弥漫。

    厌恶着毫无意义的人生,期盼着何日来临的解脱。快乐总是短暂,然而苦痛长久。

    在被死亡限制了的脑海里,只有寻求生命终点的路途才能获得解救。

    ……那是一段非常阴暗难解的时光。

    每天都告诉自己要结束这一切,结束这剜心摧肠的难受,她要解救自己,解放灵魂,不要再让其他人、事、物,用任何方式延缓这漫无边际的折磨。

    从一开始的死命挣扎,到痛哭流涕地跪地祈求,世初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所有,难道人生降临于世,就是为了痛恨自己的出生?

    在哭过、笑过、快疯了,又沉寂,最后麻木地行走着,没有眼泪可流。

    穿越前,世初淳曾深切地认为,人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才会降生到世间受苦受难。也时常诅咒自己,憎恨着自己为什么要出世,笃定自身是因为犯下严重错误,才会接受这种无期的责罚。

    爱没有拉拢世初淳,仇恨同样无能为力。

    她给自己脚底套了根绳子,上边绑了颗大石头,往夜晚涨潮的海面走。

    和她隔着网络交谈了十年的网友出现,大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没有星星的夜晚,漆黑的海水涨落。

    网友举着她快递给自己的明信片,高声喊着:“世初淳,我快生日了,我想许个愿望。”

    喊到声音沙哑的秋万,抹着眼泪,往大海深处、她的方向走,“我想用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明年的生日愿望,后年的生日愿望,乃至将来所有生日愿望,换来世初淳这个人和我一起度过。”

    秋万走到她的身边,牵住世初淳的手,孤冷的月光洒落在女人身上,仿佛镀了层银辉,虚无缥缈的十年网络链接,竟在此时有了真切的载体。

    她念出了对方的名字,“秋万,你是神明吗?”

    “不,我是恶魔。自私自利,明知你过得痛苦难当,依旧想要强留你在这个尘世的恶魔。”女人一手抱着世初淳的腰,头埋在她肩窝处闷声地说。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强行把你从死神怀里夺走。”

    诉说着豪言壮志的秋万,勾住友人的手,放软了语气,“所以现在……和我回家好吗?”

    “不,我没有家。”

    被某个字眼刺激的世初淳,强行挣脱网友秋万的手,“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再回去!”她划拨着水面往水深处走,“死亡才是我的归宿,死掉才能得到解脱!”

    “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可能世初淳此人,生来就是为了辜负所有的期许与厚爱。

    没能长成了不起的大人,也没有一了百了的能力,没想到一生走到尽头,到最后,连朋友的期望都相违背。

    往日的画面浮现,引得心口发悸,世初淳调整呼吸,不去多加思索。

    “如果看待这个世界,让老师觉着辛苦的话,您可以尝试闭上眼睛。”

    “如果闭上眼睛仍感到刺痛,我会为您蒙上双眼。如果老师对这个世界尚且存在期许,我会为您绑住单只眼睛,以助您继续观察世界。”

    解开随身携带的绷带,世初淳给太宰老师的一只眼睛缠上绷带。

    黑发少年没有应答,不知是否采纳了她的建议。

    他另一只眼睛依旧睁着,鸢色的眼眸没有光彩,恹恹地,光与暗在此间没有沟通的缝隙。“我看见的只是一片虚无。”

    “那您看着我。”

    女生双手捧起老师的头,绷带绕到脑后,在侧边打蝴蝶结,免得在脑后突起阻碍睡眠。大功告成的世初淳捧着老师的脸,轻言细语,是拂面的春风捎来了蒙蒙细雨,“您只要注视着我就够了。”

    “衷心祝愿您做个好梦。”

    “世初很奇怪。”

    太宰治伸出手,探向粉刷过的天花板,又似乎探向遥远深邃的星空。“明明感觉靠得近了,又逐渐拉远了距离。似乎被深深地伤害过,所以你拒绝了除了初次接纳你的织田作之外的所有人。”

    喂,一般人说了做个好梦后,好歹敷衍下假装自己要睡了吧。

    对太宰老师的任性无可奈何,世初淳撇开干脆抱着对方一起同归于尽的想法,揉着黑发少年的头发。

    “太宰老师,您的头发很柔软,手感很好。眼睛颜色像醇香的咖啡,加了冰块那种,脑子也远比我聪明。声音也很好听,不论是沉下声,还是特地选用欢快的语调。”

    她不会说理解啊、认可什么的,毕竟人与人之间,是绝对无法感同身受的。

    孤独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药,侵蚀着每个人的心灵,直到崩坏的终点。哪怕亲密如血缘、情侣、朋友、师生也没法干涉或者改变。

    “我向您承诺,到太宰老师睡醒为止,我都会牵着您的手。若世界由谎言构造的,人类是扎根于此的一棵棵从发芽就走向凋零的植株。那在见证糜烂过后,我会很乐意陪你共赴这场死亡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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