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运输工赛尔提按照老主顾折原临也的要求,运送完大件的包裹。

    包裹里装着什么内容物她不知情,出于个人的职业素养,她也没打开检验。

    身为运输工,只要欠款到手,完成货物安全送到的本职就行。

    折原临也出手大方,佣金丰厚,办事的过程乃至结束不多做纠缠,算是个细水长流的优质客人。怪异的是,她对这位老主顾却没积攒多少的好感。

    原因是他太恶趣味了。

    口口声声深爱着人类的情报贩子,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挑拨离间。

    他攻于心计,低劣的品性能同战国时代的半妖奈落相对比。可这性格竟然吸引了一波对其狂热的信徒。

    折原临也是个毫无疑问的人,偏自诩为观测众生的神。长着一颗为祸四方的心,唯恐天下不乱。

    他躲在背后煽风点火,暗中推动。池袋发生的混乱大多数是他唆使造成。最终结局未必如他所愿,但过程他一定看得特别尽兴,深以为没有他挑不起来的争端。

    池袋的情报贩子致力于把众人变作自己掌下的傀儡,在自己十根手指头上套上摆弄世人的丝线,好叫人们撕下亲属、朋友、爱侣的表皮,用血液与泪水为他倾情出演。

    她不擅长应付这些。

    赛尔提从皮衣里掏出一封书信。

    来自异地的背包客委托她送信,酬金结算好了。寄送地址未知,性别年龄不明,只有一个简单的收信人落款——世初淳。

    她刚好认识这么一个人。

    转道前往旧合作者的家,异国的妖精回忆起多年前带孩子的时光。

    抚养一个孩子,她醒着的时候,整片星空烁烁发光。她睡着了,皇天后土为之寂灭。这样的感受兴许只有为人父母或者长辈方才能领会得到。

    当然,事实可能全然相反。毕竟小孩实在是太难带了,还好当时的小女孩属于自力更生的类型,给她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

    赛尔提敲门,没有人应。畸形的门户与呈奇怪的趋势拗折的墙壁融在一处,没有半分开合的余地。

    她心有疑虑,可还是本着不打扰人家的心思要先行离去。

    这时,屋内传来了拍门声。

    异国妖精回身,打量着造型奇异到可以封个后现代主义的门户。

    有的人类机关算尽,刻意布置冗长的前序。有的妖精行侠仗义,只需须臾就能做出决定。

    她胳臂下放,掌心有黑雾凝聚。黑色的长镰刀幻化出的第一秒,就由空中挥下,割开了常人使劲浑身解数也突破不了的大门。

    火灾制造的烟雾弥漫,吸进大量二氧化碳的少女倒在门前。

    这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做来着?首先第一步……突遇险情,打乱了赛尔提的步骤。

    妖精有些手忙脚乱地搀扶住少女,掌心向屋子内一比,成堆的黑雾形成天然的灭火器,覆盖住了视线范围内的火势。

    它们吞噬掉四起的火焰,隔绝了空气。在短短数秒内,轻松地灭掉了足以烧毁整间屋子的大火。

    她很久之前带过的孩子,后背、四肢扎满玻璃碎片。赛尔提要抱也拿捏不了分寸,只得收人进黑雾制造出的球体保管。

    新罗早前去往外地出差,还没有回来,她只能送人去当地的医院疗伤。

    织田作之助是回家后见到家里的惨状后,才收到了女儿在医院抢救的消息。

    年少的织田作之助,杀人是常态。若不是遇到那名他早已记不起名字的人,他这辈子大概都会那么一板一眼地做下去。

    世初淳是第二个改变了他人生的人,也是能轻易撼动第一个所诉言语的存在。没了她,他就会凝成一座矗立的墓碑。

    是叫浑身血液逆流,原有的呼吸都要停滞。内心空空荡荡的,化作荒原上空盘旋的秃鹫。或沦为遭到鬣狗啃食的走兽,皮肉组织一块块被向外扯动。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抹去孩子受到的伤害,让时空倒转,已成的事实不成立。要怎么去缓解这重大的打击,领略生命的消亡是无解的,流逝的光阴也不会重来。

    出发前整理装备的织田作之助,对儿子、废屋告别。这次执枪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敢是为了女儿。

    他和世初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太宰和芥川总是很在意这点,而他从来不在意。世初淳也是。这份默契是独属于他们二人间的亲密。

    织田作之助是个黑手党,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他是个写作者,偏无力执笔编写自己的命途。

    他知道自己在他人看来很奇怪,虽然他不这么觉得。后来他也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的女儿,世初淳。

    好像他做什么奇怪的事,她都不会觉着奇怪。就算他大半夜摇醒她,执意要摘颗星星给她,她也只会揉揉眼睛,说太晚了,明天吧。然后缩进他的怀里。

    那时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到冬天,孩子都会被冻得双脚红肿。

    他身体暖,温度高,日久天长,女儿养成了趴在他怀里取暖的习惯。

    深冬季节,小女孩冷得一抖一抖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外边的雪景。

    雪融时分,天寒地冻。织田作之助要出门采买,顺带捎上了自己的女儿。

    他慢悠悠地走一步,小孩要跑三步才能跟上。孩子追得吃力,缺少锻炼的体质又差。没走多远就吭哧吭哧地揪住了他的裤子,就差张开双臂抱人大腿了。

    以常理推测,这时的家长都会抱起自己的孩子,带着走。世初淳也做好了揽住监护人脖子的准备。

    偏偏受孩子瞩目的青少年,彼时还是个不开化的榆木脑袋,完全没有低头迁就孩子的意识。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勉力以后天的垫脚,补足先天的身高差距,自己化身为攀岩的登山客爬上去。

    接受到孩子投怀送抱的青少年沉默地注视着,在女儿爬到他腰胯时,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穿成一颗球,还得点高敏捷度的幼童,巴不能立马抬高额头,磕向监护人的脑门。最后还是艰难爬到监护人的肩头靠着了。

    偷懒成功的小孩子心满意得地趴在青少年的肩膀上,做树袋熊环树状,就差嘴里叼片叶子。

    织田作之助抱着女儿进行采买事项,纯洁的雪花一片片飘落,落在他肩头。

    被冻得双颊通红的孩子,轻轻地吹了口气。白雪飘飘然,迎风跃起,映入小女孩眼里,盈满了细碎的光,是比融化的黄金还闪耀。

    是不是行为怪异,就不能表明心迹?

    孩子始终不愿相信,他对她有着爱,可她望着他的眼里,分明有着这个东西。即便她没有表达出来,他也明晰。

    孩子换牙时,曾为自己以后可能会掉光了牙感到忧虑。故撑着自己的小短手,趴在栏杆前,小大人似地长吁短叹。“我若老到走不动,变成了老婆婆,要怎么办?”

    织田作之助觉着有趣,也很认真地替女儿思量人生的难题。“看来我得多加锻炼了。”

    幼童仰头看着他,不甚明白。

    “我足够的身强体壮,到时可以继续照顾你。你是我的女儿。我有这个义务。”相貌冷峻的监护人,一字一句地陈诉着,神情认真到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他总是分外地坦诚,没有意识到过分。也不晓得自己说出口的承诺,带着什么样一字千钧的分量。单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写字——

    你是我的世界。

    世界在此时迎接崩坏。

    在长女年幼时,织田作之助和她交谈,需得蹲下身,弓着腰。

    起初他觉着麻烦,就一把抱起她,架在胳臂上,搁怀里揣着,像揣着一个能随身携带的包袱。她还会自动揽住他的脖子,算是某类智能化的精灵。从此飞进他的心底,就此筑了窝。

    他对女儿没什么复杂的要求,既不期望她出人头地,为他、为她自己争出什么风光。只盼着她平平安安地活着,健康顺遂地长大就成。

    可这也成了奢望。

    携带着武器装备的织田作之助,踏出房门。抢救室的灯光即是冷酷无情的执刑判词,在他决定走向复仇之路之时,赛尔提一通电话打进来,说转到私人病房的世初淳醒了,她想要与他见一面。

    少女昏迷不醒时,着火的屋子挥之不去的高温,为梦中人编织出了往日的幻境。

    某年盛夏,炎暑难消。织田作之助提着水与火胶着对抗的纸盒,问自己的女儿。“闭上眼睛,你能看见什么?”

    小孩子在半睡半醒间,依着习惯滚进了他的怀里。她的回答细不可闻,和梦呓也差不离。

    “看见你。”

    凌晨八点三十五分,织田作之助进入病房。

    他卸下双枪,披上了风衣。随身的腋下枪套被宽长的外袍所遮挡,只留下修束腰身的作用。他探望自己险些丢了一条命的女儿,勾住她沾着血污的长发,别到孩子耳后。

    “痛吗?”

    脱离生命危险的少女,面色异常地苍白。她原来的制服在手术者被裁剪,术后换上了崭新的蓝白条纹病服。单卧在那里,似隽永的篇章折损,流韵渐失。

    人忍着见到他就泛起酸涩的,犹如被柠檬片抹过的眼眸,扬起嘴唇,朝他笑笑,“您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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