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你想要我,你是想要杀我吧!诱骗我来你的大本营,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啊!”

    说什么家人,糊弄人的玩意!她从来就没有站过在他这边,又谈何背叛!

    少年人的情谊太过浓烈,激增时有虎狼之势,亲眼见证其崩塌的一瞬,采取的方式又太过恶劣。羊组织首领的小腹贴到什么东西,他随手打掉了,定睛一看方确定那是世初淳夹给他的娃娃。

    中原中也钳住着世初淳的动作才稍稍减轻。

    洁白的绵羊娃娃,落到地面,避无可避地滚了圈彩色奶油。正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污浊,再微小的差错也显得格外地显目。

    这时,那股挤压着内脏器官,几乎要压垮世初淳肩膀的重力方才撤去。

    喉咙似是卷入了绞肉机搅动,视线所及之处皆为黑白交界。世初淳艰难地喘着气,瞥见少年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明白是自己失误。

    一步错,步步错。企图撬动既定的因果,就得抱有献祭自己性命的领悟。

    组织好的语言在喉咙绕了一遍,随着嘴角溢出的咳嗽一齐涌出,少女的视线渐渐被黑暗覆盖,哪怕她抬着脸,直视着伤害了自己的羊组织首领,映入眼帘的也只有一片黑暗。

    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黑暗没有变过。

    只是她太贪心,异常地天真。

    以为加把劲,努努力,就能借由中原中也的手,改变掉未来不可逆转的败局;以为与今后港口黑手党的主要战力打好关系,就能握住保证织田作之助和孩子们存活率的保险丝;以为自己能够在少年被信任的组织集体背刺捅刀前,拉他走出权衡利弊的旋涡。

    凡人之能,自不量力。

    还可以挽回吗?还要挽留吗?她该说什么?

    说:“因为你。被关在黑暗里,重见光明时第一眼见到的是你。只要在中也身边,就会感到没由来的安心。这份心情,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吗?中也?”

    想来是目前最好的脱险方法,可她已经不想再费心地编织谎言。

    企图利用人情者,必当遭到相应的反噬。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智慧型人才,考试成绩也纯属靠死记硬背得来。每天维持着日常生活,本就艰难无比,又怎么去试图精准地把控情感的动向。

    这大概就是报应。可惜结局分明还没有见真章。

    或许,已经见了。他满眼的失望,昭示了她命运的终焉。

    “你——”

    满怀怨愤冲动下手的是他,控制不住地想要伸出手,替世初淳察看伤势的也是他。

    中原中也如被咒语定在原地,作为组织首领肩负的责任与个人蠢蠢欲动的情感,在心中来回拉扯,最终双腿似被地缚灵绊住,迟迟没有动弹。

    他是羊组织的首领,她是每天风雨无阻对他嘘寒问暖的敌人,站在与他敌对的港口黑手党那边,他们本就不会、不该滋生什么情愫。

    他想质问世初淳,逼问她本人知晓他对她抱有这种情感吗?在乐于看笑话吗?上头的人任命,不论是谁,她都会舍身接近,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乃至身体

    倘若世初淳接近的是其他人,也想要和她在一起,对她做尽一切不好的事,她是会乖乖接受,还是抗拒?

    赭发少年双手摁在桌面,顷刻间碎裂了厚玻璃制作的桌面。他竭尽了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使用异能力将可恶的诈骗犯碾成薄片。“你很好!”

    “好得很!”他踩着地面的脚又使地板下陷了几分。“就当我们都从来没遇见过!倘若你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必杀你!”

    羊组织首领用力地摔门而去,使出的力气粗暴地把大门与墙壁拧在了一起。浑浊的重力将两种不同材质的东西,融作了混合一体的铜墙铁壁。

    身下的玻璃桌子蓦地炸裂,失去承重物的少女掉落,后背扎满了零零碎碎的玻璃碎片。

    身上沉着的重力离场多时,她仍倒在地面,半天没缓过气。

    等昏黑的视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大量的黑烟灌入她的口腔、鼻子、耳朵,世初淳试图捂住嘴,本试着撑着地板的手先一步脱力。

    出现二氧化碳中毒症状的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以沙发为中心点的火势,逐渐在客厅四周燃起。

    她窥见自己耗费精力夹出来的,掉落在地的绵羊玩偶,沾到了彩色的奶油蛋糕,又被红焰烤至焦黑。在远处一点的小黄鸭头盔和白天鹅头盔,并齐摆放着,暗暗嘲笑她的痴妄。

    白天鹅纵使有段时间是丑小鸭的形态,它的基因也决定了自己有朝一日必将迎来蜕变。便是短暂地与小黄鸭同行,又怎可能一直为伍。

    妄想加入,即被驱逐,这也许就是恶报吧。

    室内的温度持续飙升,世初淳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领养人,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正式收养她的那天,也没什么明面上的证书。单看见了她,拗断了两指间刚夹着的烟。他蹲下身,迁就她的身高,“你,要来我家吗?当我的孩子。”

    那时他们已然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说,“我可以做你的孩子吗?”这样来回拉扯的无意义试探,单单勾住了他的尾指,在他的大拇指上印了个章,是个双方都契合的约定。

    在她心里,他早就是她的家人了。

    织田作之助与她不同。他不功利,无论是领养孩子,还是潜心创作。前者是利他主义,后者是服务自己。既没想过要在文坛闯出什么功绩,也不贪图收养孤儿带来的名利。

    而世初淳做不到。她世俗,逃脱不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附加在自己肩头的枷锁。

    她是出售果酱的商贩,一心认为这么做是有利的。可在中原中也看来,她无异于是诱他品尝毒药的对敌。

    她怀有不该有的期待,明确自己迎头而上,只会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故而寄望于他者的介入,去更改织田作之助与孩子们的悲运。

    然,人心哪由得她来摆布。

    呛鼻的浓烟越升越高,覆盖了天花板,然后迅速下降。一如她这段人生,走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织田作之助是尽头闪烁的锋芒。

    离远了会陷入黑暗,走近了又要被刺伤。

    人世间如此拥塞,偏生让他们两人相遇。何其有幸地遭逢一场,又何其不幸地必定遭遇磨难。

    她像一只胆小、怯懦的寄居蟹,明白龟缩在织田作之助为自己构筑的安全屋里,会迎来无可避免的死局。她想要走出去,带着织田作之助与孩子们,一同走出去。结果反而令自己陷入了困境。

    可一看到提到孩子,不容杂物的眸光就会掺和了柔情的红发青年,她就想要试试,再试试,看看天底下那么多条路,有没有一条能属于她与他能够携手走下去的路。

    哪怕那并非坦途大道,而是羊肠小路。

    偏偏人世间,有许多事都没办法美满。

    火苗噼里啪啦,烧到了脚边,就跟中原中也与她膨胀到极点,一碰就破的情谊一样。太可惜了。

    她点燃了火,理应承担被焚身噬骨的痛楚。这是理所应当的。

    大火烧掉易燃的毛发,表皮,连骨骼也发出被高温炙烤的声响。

    空气中蔓延着皮肉烤熟的香气,以及蛋白质经受焚烧散发的臭味。女生书写好的,收在柜子里的每星期一寄的情书,也一封封地烧作了灰烬。让纸张上娟秀的笔迹都散去,只留下斑斑的黑迹。

    肉眼可见的家具挨个倒塌声,发出吵闹的杂音,烧得七七八八后,显得寂静非常。

    四处蔓延着苍凉的萧条,死亡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屋子。

    横扫过客厅与房间的火舌,咀嚼着易燃物膨胀炸裂的声音,似某种远古部落流传下来的咏叹调。

    天花板照出了红黄的暖光,乌烟织出黑影。不多时,世初淳全身的感官被剥离,灼热的感知不再如影随形。她的躯体一下轻飘飘地,仿若灵魂脱离了躯壳。

    她回到了那个狭小的出租屋。

    彼时,时值仲夏,酷暑难当,织田作之助同她睡在地板上。

    红发青年孜孜不倦地讲解着他永远实验不顺利的定理,烛光照在他的脸庞,仿佛世界也跟着明亮。

    火光聚拢为红艳艳的花骨朵,开得花枝招展,庆祝着盛放的欢悦。

    被熔断的房梁即将倒塌,少女看到了倚靠在旁边,卷着袖子的织田作之助。

    他和往常一般,以手背探着她的额头,“很热吗?”

    女生想要回答,被烧毁的声带发不出声音,只有蝎子蛰穿咽喉的顿感。

    “闭上眼,就不热了。”是和以往一样,亲切、温和的声音。

    皲裂的石块纷纷掉落,她依言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轰燃现象全面爆发,剧烈的高温吞纳了一切。被烧得失去了人形的少女躺在地板上,宛若腊月寒冬里迎接红发青年一个温暖紧实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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