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小腿被割开,腰也被某种纤薄的片状物破开。导致他走的每一步都不稳,动的每一脚都是折磨。

    他加入异能特务科之际,没想过自己会因上级任命的潜伏行动,在为港口黑手党办事的过程中殉职。

    一人干着两人份的活计,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其实也不能算作不明不白。

    坂口安吾猜出了自己被追击的原因,名侦探高中生也提醒过他了。

    然,此身已卷进旋涡之内,作为一个听候调遣的员工,要全身而退哪里有那么简单。

    听闻后头急奔而来的脚步声,与游刃有余地击杀掉他随行者的可疑男人迥乎不同。心道出了什么变故的情报员,回头,确认新到来的一场变数。

    没成想,是他最不想在此时见到的少女。

    被世初淳追上的坂口安吾,惊愕于她的到场,也没有寒暄的空档。

    他反手要推她走,“世初小姐,快走!离开这!这里有相当危险的人物。不要管我!”

    询问什么危险人物,这件事没有意义。回去找中也求救?不,坂口先生的特征太明显。一旦暴露,先对他们下手的会是与港口黑手党势不两立的羊组织首领。

    世初淳当机立断,捞起男人的手臂,扛在肩上,“坂口先生,您的伙伴呢?您有开车来吗,停在哪个区?”

    “他们……都死了。”被那个含着笑的男人,风轻云淡地切割成了肉块。

    坂口安吾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能在自己彻底昏迷前,规劝友人的女儿,“不要管我。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然,你会被我连累死的。”

    “请恕我做不到。”

    感知到情报员的生命力正在迅急地流失,女生搀着压自己个头,超出自己体重几十斤的青壮年,吃力地前行。

    重视生命的坂口先生,和她一样戴着眼镜的坂口先生,全场唯一正经人的坂口先生……

    “您是我的父亲、太宰老师的朋友,您出事了的话,他们会很伤心。”

    “世初小姐,你真是……”冥顽不灵。和她的父亲一个样。

    “坂口先生与其想着教训我,不如咬着牙顶着,别晕过去。我拖不动您的。”承受着来自长辈的负荷,女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我浑身长满肌肉就好了,就可以抱得动您了。”

    坂口安吾飘忽的思绪发散了下,不合时宜,却忍不住想象起了金刚芭比版的世初小姐,公主抱他的场面。

    “……”那个福气他消受不起。

    世初淳撑着人,迈出烦难的几十步路。便觉肩头的重量一沉,是肩膀、腰部、下肢被开了各种洞的坂口先生,没了声息。

    她的手剧烈地颤动了下,人停住了。刚偏过头,一张纸牌贴着她的脸颊刮了过去。

    纸片底端蹭着她的左眼底部,剐了个溜滑的弧形。

    女生为了观看电影专门佩戴的眼镜,在一瞬间被切分掉。

    若非她的行动因关切坂口先生的状况,发生了偏移,她此时大概和自己的眼镜下场相当,落了个当场暴毙。

    死因是被一张薄薄的扑克牌刺破眼球,爆掉了大脑。

    血液流洒,犹如开水放闸,黏黏糊糊地涂满半张脸。

    近在咫尺的威胁,湿透下颌的伤口,都抵不过气息奄奄的亲朋。呼吸骤停的少女,单凭着本能,凑向自己右手边,探知坂口先生的呼吸。

    微弱的,丝微的吐息。是为男人活着的证明。

    太好了,还活着。还有得救,有回旋的余地。

    女生刚松了的一口气,复又提起来,是注意到了亦步亦趋的危机。

    要完成自己的祈愿,得先补充一个前提。假如他们身后的人不对他们动手的话。

    坂口先生会活下来的。她会拼尽自己的所有,让他活下来的。反复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的少女,真情实意也孤立无援地祈祷着。

    她走一步,后边的脚步声就响一次。好像故意在提醒着她,营造出猫捉老鼠的氛围,好享受这愚弄猎物的捕猎时光。

    袭击者若要出手,他们两人必死无疑。那人偏偏不那么去做,非要熬煎得人提心吊胆,以便使自己探囊取物的俘虏,切实地感受到死亡的迫近。

    就跟夜路撞见鬼的流言相同,胆敢回头的话就死定了。

    世初淳承担着近乎要压垮自己的成年男性的重量,“请坚持住,千万不要松懈。拖不动您的我,都这么卖力了。您死了的话,我就……我就……以后再也不和您说话了。”

    生死未卜,激将法也于事无补。可当下不说,她真怕坂口先生悄无声息地死去。

    当下的场景委实是太糟糕了。

    若坂口先生遇到的是父亲,织田作之助会使出他卓尔不凡的身手,带着坂口先生逃离此地。若坂口先生遇到的是太宰老师,老师的聪明机智也能教他们二人化险为夷。

    奈何偏偏撞上了她,是幸运还是不幸。

    左眼眼底刁钻的,险些要完整地剜出整颗眼珠的攻袭,深入骨头,让世初淳的伤口久久不能凝血。

    她左眼眼底的挫伤,影响到了邻近的眸子。诱发左眼视力大幅度下降,只得眯起一只眼,调整自己的视力。

    虽然不明白攻击他们的人因何故停止袭击,但是这不阻碍女生的决意。

    她的左眼废了,得在自己的右眼完全睁不开前,带坂口先生离开这里,抵达医院缝合伤势。

    世初淳摸着坂口先生的口袋,找到了车钥匙。人在停车场挨个试了个遍,艰辛地找到坂口先生驾驶的车辆。

    陷入短暂昏迷的坂口安吾一清醒,就看到了女生身后不远处的追击者。那人冲他划拉着手里的扑克牌,在脖子处画了条线,接着隐匿于无形。

    缓不济急,要警示已赶不及。情报员挤出抹苦涩的笑,“世初小姐犯起倔来,真的不听劝。”

    也是,世初小姐有时固执起来,连织田作先生也无能为力。

    可为何非得是在这时。

    “听了您的劝谏,然后安心地等待着您的死讯?”

    左眼能见度严重下跌的世初淳,使劲将父亲的朋友塞进后车座位,“坂口先生认为,人生是有意义的,生命存在着价值。”每每想起,十分地令人羡慕。

    “基于我的判断,这样的坂口先生,您的人生才具有意义的。您的生命存在,有着无可比拟的价值。您不长命百岁,还有谁能受享此等功绩?”

    “世初小姐还学会看面相了,不要和太宰君学。”

    “那坂口先生您可一定要坚持住,不然就是一尸两命。”

    尸体都要气活了好吗?没办法多动弹的坂口安吾,躺着,由着女生替自己绑好安全带。

    他仰着脸,正视着左边脸颊被赤色汁液完全污染了的少女。

    被敌人步步紧逼,依然不放弃的世初小姐;受着伤,还勉力撑着,援助他,尽量让他心安的世初小姐;被外物污浊了的,受挫的,秽浊不堪的世初小姐,比他先前见过的任何一面还要叫人移不开眼。

    在替坂口先生系安全带的途中,殷血顺着世初淳的脸部轮廓,一行行往下流泻。

    倾注在她正下方的情报员的镜框、腮边、嘴角,为苍白失色的嘴唇填了色,渗入了微张的唇齿之中。

    “对不起。”左眼失明了的少女,胡乱地为后车座的伤员抹着脸。

    压迫像是赌场桌上的筹码,每个负荷都在拷问着她的承重力。还不顾正主的意愿,恶意地在上端添加砝码。

    身后有仇敌虎视眈眈,己方唯一一个能自由行动的女生,解开了坂口先生的领带,绑住自己的左眼,好平衡两眼差距巨大的视力。“不好意思,我借用一下。”

    她有意识地抑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顶着泰山般沉重的压力,坐上了驾驶座前。

    她此刻需要的不是犹豫,而是带着性命垂危的坂口先生闯出生天,找到出路。

    世初淳系好安全带,调试座位高度、宽窄,启动车辆。

    不抱有希望的情报员,有气无力地问:“世初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因坂口先生的苏醒,安心不少的女生,回忆了一下,坦诚地回答:“上辈子。”

    坂口安吾默默地抓紧了安全带。

    他想打个商量,这医院,他也不是非去不可。没能死在追杀者手中,死在世初小姐的手下的话,也是……

    算了,还是不要吧。活着挺好的。

    车辆开动,窜了出去。世初淳抬手抹掉粘在脸颊的血,左手袖子霎时被染红了大片。

    后视镜里照映着一个人。一个红色的……小丑,正仰着脸,冲着她笑。

    毛骨竦然。世初淳不由自主地瑟索了下。

    行进的车子抛下了怪异的魔术师,急溜溜地驶离了停车场。

    瑰奇的伤痕翩跹出一只易摧折的红蝶,逐渐远离追击者的视野。

    全然忘却了不久前追击过女生的念能力者,自然也遗忘了多年之前,为挑衅合作伙伴特意交易的一桩露水姻缘。

    倒是女仆左眼眼底的瘢迹,令他记起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永久性的花贼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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