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织田作之助语气软了少许。

    他明确邻居的话不一定为真,人眼所见与事实之间,偶尔也会有误会,在心与心之间的空隙里生长。那个夺走他孩子的人,罪无可赦,陈述的话语亦是半个字不可听信。

    可是,“彼时我感到了……”织田作之助找不到相关的词语,好准确地描述当时的心境,只能简单地提取一个词,粗暴地归结那时溢出胸膺的感受,“恼火。”

    “哈?”这就是打她屁股的理由吗?

    按道理,世初淳该跟养父掰扯掰扯,好告诉对方自己的身心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让他从今往后不要那么去做。

    可一来她贫瘠的词汇量不允许,二来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最最重要的是,她自己都要受不了自己,整个人僵成了雕塑,只想要快些换衣服洗澡。

    然,在最最重要之前,他们得先离开这个地方。事有轻重缓急,世初淳再想摔桌子逆反,也不会恣意妄为,不顾织田作之助的安危,置他们二人于惊险的处境。

    织田作之助抱着孩子离开富人区,回到家里给女儿洗漱完毕。才发现孩子是真的哄不好了,连亲亲脸蛋也没有用,还用手掌挡着,不给他亲。

    和赛尔提先前说的境况相当。

    父女俩由女儿单方面冷战了几天,恰巧织田作之助有事,就把孩子托付给了赛尔提几日。

    是在错误的前提上,再打上一个错误的结。非常地不可取。

    异国妖精带大了幼子岸谷新罗,还没试过带幼女。她新奇地带着,迷恋她的岸谷新罗却倍觉心酸。

    他看着心爱的对象抱其他的孩子,看着她给其他孩子洗澡、穿衣、做饭,同吃同睡。少年气性一上来,操着手术刀,半夜三更坐在世初淳床边,冲着她阴森森地亮刀。

    被噩梦吓醒的世初淳,惊悚地瞅着卧室里的不速之客。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都有大半夜坐在人床边的习惯?

    呃、两个?世初淳感觉到哪里不对。

    另一个……是谁?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倘若岸谷新罗年龄再增长几岁,他就不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

    只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喜怒哀乐都会被无限地放大,遑论年幼时亲手剖开了赛尔提躯体,自此沉迷于其中的岸谷新罗。

    当赛尔提困惑地表示,世初怎么都不说话时,中学生摆弄着手里的刀片,凉凉地回答,“解剖开就知道了。”

    抱着世初淳的异国妖精连忙捂住女童的耳朵,找个时间警告新罗,不要在孩子跟前说这些耸人听闻的话。

    岸谷新罗赶紧赔罪,赔的对象是他的爱人赛尔提。女童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

    知道世初淳不爱说话,赛尔提专门给她买了个本子,让她有什么想要的,就记下来,交给她。她会负责帮她买来。

    池袋搬运工的业务同样繁忙,就拜托她的小男友照顾同行托付的孩子。

    人类在岸谷新罗眼中,等同于虚无。他干脆领着人到自己的学校,交给宣称着爱着人类,实则行着损害行径的朋友,折原临也。

    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被亲生父亲扭曲了心性的岸谷新罗,也间接地扭曲了他并不怎么看重的朋友,折原临也。像一只轻轻振动翅膀的蝴蝶,终有一日,会在池袋地区刮起一场卷入多方势力的风暴。

    在收集情报方面崭露头角的情报贩子折原临也,站在天台,提着女童的后衣领。

    她脚下是八层楼高度的无防护空地。光往下一瞥,就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陷入危机时祈佑着父亲来寻,大显神威救济。被拯救了,反而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采取冷暴力。因为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想要离开,又困顿于自己的无能,死皮赖脸地依靠着他人的力量生存。”

    “有着想死的心,还惧怕疼痛,没有实行的勇气。坦诚自己的懦弱,偏接受不了所处的困境。结果好几年连口都没有开过,不尝试说话而自我封闭。”

    开工没多久的情报贩子,晃荡着手里拎着的女童,两眼挑满了讥诮。

    那讥讽的眼神、言语,化作一根根绵长的刺,要扎进被他逮住的、玩乐对象的眼里、耳朵里,穿得人浑身难受,处处不爽利才好。

    “你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就算我现在丢你下楼,你也不过是一具平凡的,得拖去火葬场烧成灰的尸体。还认为世界是虚假的,你是真实的?”

    “别笑掉人大牙了。”

    “长这么大了,还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我看虚妄的那个人是你吧。看吧,你目前这种瑟瑟发抖的反应,还有恐惧着又不能还手的表现,多滑稽。”

    性格乖张的中学生左右甩晃着新到手的玩具,丝毫不介意脱手了将易折的人体组织砸个粉碎。

    他口口声声宣扬着自己爱着人类,对待心爱群体的一份子的态度却恶劣至极。

    “摆出一副努力奋进的样子,实际一直以来都在原地踏步。你莫须有的勤奋,比路边抢食的野狗还不如,矫揉造作倒是真真实实,到底是在装给谁看?以为这样就有人能表扬你?”

    “假装表现乖巧,就能不遭遇到生活的打击。以为老实本分,就能避开外部的损害。开什么玩笑,世界可比你想象的复杂许多。倒是给点有意思的反馈啊。小~哑~巴。”

    折原临也正说得开心呢,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回不了嘴,只能听着他加农炮吨吨地输出的小鬼头。

    朋友、假若眼里全无他本人,却能听从异国妖精的三言两语,为了他抵挡伤害的岸谷新罗,也能称之为朋友,那岸谷新罗确实是他当之无愧的朋友。

    也是对他的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

    他的人生方向,生活理念也为之而改变。

    即使当事人毫不自觉,发觉了不会在意分毫。

    怪医岸谷新罗的心里只有赛尔提,并认为世界在赛尔提的脚下,一文不值。全人类同理。作为朋友的他也是。

    对异国妖精狂热,对全人类无所谓的岸谷新罗。

    对全人类狂热,又反复试验、簸弄、戏耍的他。

    他们是旗鼓相当、臭味相投的朋友。

    折原临也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咣咣当当的杂音。

    染着一头金发的学生平和岛静雄,全身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后面的楼道东倒西歪地躺满了围殴对方的混混。

    是他最讨厌的单细胞生物啊。折原临也嗤之以鼻。

    他披着黑色的外套,单细胞就穿着白色的衬衫。他善用头脑战,单细胞就一根筋靠蛮力,好似非要得和他唱反调似地。不愧是他第一眼见到了就生理性厌恶的人。

    偏生他们两个人打过、杀过,到头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岸谷新罗也不介意他们争个分晓,死哪一个都行,双死也无妨。

    折原临也当机立断,抛出手里提着的女童做挡箭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不要跑!”刚吼出一声的金发学生,忙不迭地接住朝面门而来的人体盾牌。

    见是个小孩子,平和岛静雄愣了几秒,对那个恶心的跳蚤油然而生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

    他见自己抓疼了她,打算把人放下,还得是轻拿轻放的那种。他真怕自己一用力将孩子的头给拧下来。

    好巧不巧,后头紧接着追来了一大波找他干架的追兵。

    平和岛静雄没有迁怒幼童的意思,只打心里诅咒那个经常诬陷他、惹怒他的混球。他一闻到对方的臭味就想要作呕。

    该死的跳蚤!都是他弄的好事!要不是他……

    学生时代的平和岛静雄,还不是未来在池袋地区百战百胜的池袋干架傀儡。

    他两手揣着孩子没办法动手,也不能寄望于拉帮结派殴打他的混混们,能有不牵连无辜幼童的道德品格。

    金发学生思考了一秒,揣着敌对者抛过来的女童开跑。

    至少要先把这个孩子放到安全的地方去,他才能腾出手收拾掉那些碍事的东西。

    倍受打击,从而让打击者折原临也从中获得乐趣,构成“打击乐”工具的世初淳,被晾在天台吹了几小时风,又陷入了新一轮被动跑酷的极限运动之中。

    翻墙、上楼、下台、跳跃,一系列超高难度的动作,被揣着她的人轻松完成。让女童在胃部排山倒海之际,为了转移注意力,想天、想地、想月亮,想感慨。

    这人不去参加极限运动挑战真的是可惜了。

    逃跑过程既顺利,又不那么地顺利。

    顺利的是,平和岛静雄成功地带着世初淳,甩开了一大波紧紧咬在身后的人群。不顺利在于,他没留意脚下,被石墩绊了一跤,栽了个大跟头。

    手里的女童呈现抛物线轨迹被甩出,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玩得开心吗?”抱着她的青少年,留着一头标志性的红发,说话的语气照旧没有什么起伏。单换了个让孩子舒适的姿势托着,好让女儿贴着自己肩膀倚靠。

    她看起来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闻到熟悉的气息,在看到对方的脸之前,她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早早地落了地。见织田作之助依旧故我地没有眼力见,世初淳发觉多日以来的纠结也没意义。

    仅是顺从本心,张开手臂,拢住养父的脖子。

    她的脑袋搁在青少年的肩窝里靠着,发出闷闷的鼻音,却并不预示着不快。相反,被织田作之助抱住的一刻,比这些时日待在宽敞明亮的赛尔提的家里,更叫她觉得舒心。

    “我们回家吧。父亲。”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7_27466/249026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