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吃穿住行第一条。

    织田作之助从围着他聊天的老人们那了解到,幼童的消化系统发育不完善,会偶发吐奶现象。

    即,喝进去的奶全部吐出来了。防范的方式是要在幼儿进食完毕后,拍拍孩子的后背才顺当。

    因此,女儿每次喝完奶,他就会抱着她在狭隘的客厅走来走去,拍着她的后背促进消化。

    起初他没留意收敛力道,世初淳只感受到了背部碎大石的闷重感。她还以为是自己吃太多了,遭到领养人的嫌弃。

    可是她饿啊。

    水曜日,织田作之助带女儿去公园遛弯。他观察到别的家长拍孩子的力度,总算知晓了该怎么对待孩子——处理他们,得采取比拆解炸弹还要轻柔的方式。

    刚试着缩小食量的世初淳略感郁闷,果然是嫌弃她太会吃了。

    养父抱着她走路,拍后背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世初淳琢磨出了实际原因,是在担心她吐奶。

    笑话,她才不会吐……“哇”地一下,世初淳吐奶了。

    获得装备——干净保洁的口水巾。

    世初淳:“……”

    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的感觉,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世初淳既想远离被自己吐一身的养父,又想远离吐了自己一身的自己。可人最没有办法逃离的就是自己,她被呕吐物糊了前襟的织田作之助抱着,就更没有远离他的几率了。

    稀释的奶水混着唾液,附着在领养人的衣身,鼻腔间皆弥漫着酸溜溜的气味。

    织田作之助从事的职业行当,令他早早地闻过了尸体的腐烂味、人肉的焚烧味等等,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没嗅过的稀奇古怪的味道。他对此见怪不怪。

    他一低头,发现吐了自己一身的女儿倒是屏住呼吸,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

    小孩子的心思真难懂。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杀性袭击?

    每日勤勤恳恳上班,风驰电掣地下班的青少年,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女儿的头。他会抱起整天待在家里的女儿,掂量掂量她有没有增重。

    他购买了小孩子专用的洗澡盆,也是为了方便给女儿洗澡。

    织田作之助害怕自己粗手粗脚,把小不点淹死了。

    瞅到水盆上方直冒白烟的世初淳,抱着织田作之助的手臂,认为对方莫不是想要把自己烫死。

    她光着身子费劲地挣扎着,跟应激的猫一样死活不下水。

    穷困潦倒的邮递员,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儿童的抵挡,要把她放进热气腾腾的水盆里。

    放进去就熟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强烈的求生欲让世初淳压着养父的肩,借助他的手部支撑起自己,一脚踹上了控制冷热的开关。旁边转换莲蓬头的开关被一齐启动。

    头顶的大淋蓬头响应居住者操作,哗哗啦地放水。冷暖适宜的水顷时淋了一大一小满身。

    织田作之助放下了树袋熊一样傍着自己的女儿,犹豫该不该夸一句,他的女儿行动能力强。

    处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青少年,还没跨过那道明确质变的界限。他的未来更改了,核心还没蜕变。包括那副注视着人,但不包含着任何感情的眉眼。

    他深红色的短发被打湿,懒洋洋地覆盖住不裹挟丝毫情绪的双眸。

    他灵魂所在的呆毛,也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只能见到细长的柱形水流,依照他颧骨、脸颊、下巴的次序,顺着身形的走势,接连濡湿他上半身白色的衬衣。

    腰部束着的深黑西装裤,被浇得深一块、浅一块。紧紧地贴着腿部,好不紧绷。依稀可以看见上边线条隆起的缝匠肌、股四头肌。

    知晓自己做错了事的小孩,此刻乖顺下来,站在地面,纹风不动。

    织田作之助抹了把脸,总算明白了家长们的提醒与劝诫。

    先前,他单知道小孩子普遍不喜欢洗澡,却没想过他们这么能闹腾。

    好了,这下只能两人一起洗了。织田作之助一手按着女儿的头,让她别动。剩下一只手,单手脱掉湿漉漉黏着胸大肌的上衣。

    大型喷头的水柱源源不断,半天没有按停的意思。

    世初淳正觉着奇怪,仰起头,要察看情况。

    视线从下往上,监护人精壮有肉的前锯肌、腹直肌,直直地撞进眼帘。

    她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念头,迅猛地别开了头,还生出几分自戳双眼,保全养父清白的冲动。人默念着波若波罗蜜多心经,闭上了眼睛。

    给小孩子洗澡,有两种错误洗法。温度高了会烫伤,温度低了会着凉。

    世初淳凭借自己的努力,使劲避开了第一种。织田作之助凭借他的努力,为女儿焊上了第二种。

    头晕脑胀,发烧咳嗽,各种小儿易感的病症找上门。世初淳烧得不清。人稀里糊涂的,看东西都带重影。

    悲哀的是,还被照看自己的人喂呛了几次水。

    瞟了眼粗手粗脚照顾自己的养父,生病着的女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行,这人靠不住。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织田作之助养死的。

    病重之时,世初淳只能任由随心所欲的监护人去。

    病愈之后,她就光明正大地打起了自己洗澡的主意。

    为了证明自己有自力更生的能力,短手短脚的小孩子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洗个澡给监护人看。

    可惜,计划第一步就失败了。

    她踮起脚尖,伸长了手,也碰不到操控莲蓬头水流的开关。

    在万千成年人眼里,许多司空见惯的事,跟呼吸一样自然。

    由于成长了太久,淡忘了年幼时的绵软,以为自己一出生就是站在现今的高度,能准确地收取或者表达。因此分外地苛责未明事的孩子,浑然不觉他们自己曾经也陷入过相似的举步维艰的困境。

    小孩子幼稚、矮弱。往往视野低,体格小。大人们轻轻松松跨一步的距离,他们需要快步走三、四步才能勉强地跟上。

    寻常的家具落在他们的眼里,也往往看起来无比的高大,和小矮人居住在巨人国没什么分别。

    哭泣啊,喧闹啊,大人们看来不讨喜的事,也只是他们目前能掌握的,直观地表述自身感受的一种途径。

    成年人历经一世都未尝能八面玲珑,安抚众人。懂事二字,怎么就能简单地压在孩子的身上,要求他们准确无误地实施。

    切莫写作成人,读作傲慢。成年了,未必就要意味着不体谅。

    悬挂的时钟秒针滴滴答答地走,此路不通,世初淳转了个方向。她从借助工具方面下手。

    遗憾的是,不管推、拉、拽,女童都挪不动比两个自己的身高叠起来还要高的椅子。她低估了东西的重量,也高估自己的腕力。几番挣扎,只能放弃了自己洗澡的备选项。

    织田作之助下班,打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女儿托着下巴,唉声叹气起来,有模有样。

    看来年纪小小,烦恼不少。他揉揉女儿的头以示安抚。

    接受着他人的帮助,还要给人添麻烦这种事,世初淳自认她厚颜无耻的水准还没修炼到家,发作的洁癖让世初淳也老老实实地举双手投降。

    主要是不老实也没用,顶多给照料自己的人凭添困扰。但是被抱着把尿什么的,委实是太过分了!世初淳坚决抗议。

    抗议无效。

    织田作之助从围着自己的家庭主妇那,得知小孩子不会自己上厕所的事儿。

    是故,他按时按点,一天三次抱孩子上厕所。

    他分开女儿的双腿,把她的裤子拉到了膝盖以下,双手手掌托着她的腘窝,让孩子脊背靠在自己的胸前,而没想过在他意识到之前,女儿是怎么解决的生理问题。

    答案是,家里的厕所是蹲厕,所以世初淳可以靠自己的本事上厕所。只要小心别蹲太久,腿麻了掉进去就可以。

    被抱着上厕所的世初淳,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风吹裤兜凉。

    她就像瞧见皇上纡尊降贵,却给自己尽添乱的太监一样,就差嚷嚷使不得,使不得了。可天底下语言不通的君臣难寻,有沟通障碍的父女这里就有一对。

    她不仅是当事人之一,还偏偏没办法准确表述自己被人看着,根本尿不出来的想法。

    于是,在织田作之助的眼里,自己收养的女儿的自理能力一再下降,逐渐沦落成了连方便也不能自主的弱智儿童。

    为了防止小孩子掉坑里,织田作之助雇人把蹲厕改装成了马桶。装修师傅迟迟没上门,耽搁了一些日子。后面还是加钱才能让装修师傅上门改装的。

    这下算是彻底堵死了世初淳自己上厕所的路。

    世初淳不死心,攀着马桶的边,要试试自己上去。人没蹦成功,险些整个人栽进去洗了把脸。

    没栽进去不是她运气好,而是织田作之助在后头,拎住了她的后衣领。

    世初淳回头,正要通过笑脸表明感激之情,却见织田作之助以一种极其微妙的眼神俯视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世初淳:“……”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织田作之助从下棋的老大爷那,听了一耳朵他家里的零碎事。

    说的是老大爷那不懂事的孙子,蹲厕完在那玩屎,院里养的狗在旁边乐呵呵地吃自助餐。儿媳妇看了一眼,吐了。儿子收拾的残局。

    他本来还半信半疑,这下,是对小孩子的“兴趣”深信不疑了。

    “这个不是玩水的容器,也不可以喝。”织田作之助一手拎着风评被害的女儿,语重心长地教育。

    自觉有失的世初淳,默不作声地听训。

    她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她被说得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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