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

    “砰——”

    连续三发子弹贯穿紧锁的密室门锁,红发青年面色冷淡地更换弹夹。拆炸弹,拆进港口黑手党独立组织大本营,港口黑手党的底层员工织田作之助,是半点不带发怵的。

    他只是为自己额外的工作略微感到为难,因为这会耽误到他的写作进程。

    这件事若是叫朋友太宰治知道了,肯定兴奋地想要和他交换工作,好近距离接触死亡的美妙。若是让女儿世初淳知道了,估计会忧心忡忡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留下骇人的伤口。

    思念是有隙可乘的泉水,敛声息语地自岩石的每道裂缝内渗透。分别不过半日,他就挂念起了归家。

    早点解决掉,早点回去吧。不论是脚下的基地,还是港口黑手党,都不是他的栖息之所。几息之间,织田作之助打定了主意。

    红发青年收起双枪,从容不迫地走向密布着明枪暗箭的区域。

    通路两端摆放着种类繁多的镜子,中间时不时间隔几扇青绿色的木门。织田作之助打开门走进去,几乎每个房间里面都横陈着几具一击毙命的尸体。

    他无需蹲下身子也能分辨得出来,死者是死于自己金盆洗手前惯用的杀人手法。独属于他的,不论从哪个角度、方位射击,也能一击即中的开枪技巧。

    寝室内的陈设、死者,约莫是重现当初他执行完委托的场景。

    他中招了。织田作之助立马做出了判断。

    寻常人遇到此类情形,会倾向于所处的营地驻扎着大脑操纵类型的异能力者,大概率会认为敌对异能力者发动能力的方式,是接近于催眠的类型。

    其中会演化出两种可能。

    第一、调动目标人员脑海里的印象,重现过往影像。第二、迷惑闯入者的双眼,进而蒙蔽人心。

    织田作之助却不这么轻率地推测。

    他首先想到了异能发动的传输媒介,是通道两旁设立的镜子。中招的节点理当是他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的时刻。

    分析完毕,红发青年当机立断。他迈出大门,利索地击穿了自己视野范围内所能见到的全数镜面,出招的果断,耗时的短暂,远超乎暗地里监视着他的人的想象。

    质地刚硬的玻璃镜中枪损坏,在破开的小洞外沿扩出类似水波纹的形状。

    无数的鬼手自地面伸出,抓住织田作之助的鞋子、小腿、腿环,是死在他双枪下的亡灵们鬼哭狼嚎。声声哀鸣,好不凄惨。

    是来自过往的幻象,亦或者正在发作的现状?织田作之助透过不规则的碎片纹理,与少年的自己面对面,心意却不再相通。

    少年杀手冷漠薄情。不放进任何人、事、物的眼眸,仿若把世间万物看轻。他坚决贯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理念,不为其他的外物所动摇。

    历经时岁沉淀,成年了的男人隔着破碎的镜面,注视着年少的由始至终保持着冷面的少年。

    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织田作之助握着枪械的手慢慢地放松,从抿得扁平的唇角泄出了一声嗟叹。

    年少的他,冷酷、无情。不为他物所动,却擅长于掠夺,与现在的他截然不同。

    分明是同一个人,处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所思所想、个人心境竟然可以相去甚远到这等地步。

    彼时的他假若能够出现,恐怕也不会理解现在的自己。

    人生体验真是玄妙,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断言。

    沉下心确认着敌人方位,织田作之助并无贸然开战的打算。

    他打碎明里暗里运作的监视器械,破坏掉敌人的耳目。

    就他感知到的范围,私底下至少有两、三个异能力者在窥视着自己。故而没草率地攻击黑影,反运用出色的技艺,干净利落地甩开了包围着自己的影子们。

    只要织田作之助肯展露自己的真正实力,几分钟内解决掉这个基地里的异能力者们,压根不是问题。可人生在世,总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至少目前,织田作之助不想与自己的梦想背道而驰。

    许是与本区域控场的异能力者的发动条件相关,织田作之助所在的区域,到处堆放着层出不穷的镜子,俨然形成了一个大型的魔镜迷宫。

    鬼影们接二连三地从镜子里钻出,源源不绝。

    他花了点功夫,甩掉背地里追踪自己的鬼影。当他注意到奋力追逐自己的影子一个个消失,织田作之助停下脚步,看到正前方拐口处站着一名穿着学校制服的女生。

    女生的脸隐没在阴影里,让人分辨不清。

    没等织田作之助仔细查看,正对着他的镜子里的少年杀手,举起枪支,目标直指他的身后。

    红发青年回头,看到了此时此刻该在并盛町的世初淳。

    他的女儿正在千里之外的并盛中学上学,断然不会出现在这儿。

    以织田作之助的本事,一眼就能分辨出所见之人的容貌,是来自后天的伪造。他人体运行的思维逻辑也明确地指出,少女的出现时机极为微妙,综合各种因素轻松就能得出显而易见的结果。

    那人不是世初淳,是有能力调取他的记忆,伪装成他印象中亲近者样貌的异能力者。

    世初在学校读书真的是太好了,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地想。

    她合当在和平的、安全的地区,而不是误入处处是危机四伏的横滨地区。不用在明争暗斗的灰色地带,断送掉她的花样年华。

    少年杀手扣动了扳机。

    伪装者的形容明晃晃写着有诈,可她求助的目光投过来,在织田作之助意识到之前,他已然揽过那个人在地面翻滚了几圈,躲避掉少年杀手不留情面地射击。

    伪装成他女儿的人,缩在他的怀抱里呜呜地抽噎。

    没法对拥有着世初淳长相的异能力者硬起心肠,织田作之助遵从身体的本能,抹掉少女脸颊的泪痕。“她不轻易地在我身前哭,除非是忍不住。”

    譬如,被纽扣打到了眼睛。

    回想起女儿的窘状,想要埋怨又先一步自我反思的可怜相,织田作之助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泫然欲泣的少女止住了假哭,微微仰着头,瞧着打破所有镜子媒介的闯入者。

    她端着楚楚可怜的情状,深黑的长睫毛挑着几颗细碎的泪珠子,澄澈的眼瞳似春雨洗练过的纯净湖泊。确乎是能让人放下戒心,付出关爱的相貌。

    见识了织田作之助出彩技艺的少女,警惕着他或将猝然而至的发难。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接着想到了什么,张开唇,含住了织田作之助下放的,不去对着她的枪支。

    发烫的枪口烤灼着她的软腭,异能力者发出含混的咕哝。

    她不退反进,调动灵活的舌头,一寸寸地舔舐着滚烫的枪体,用心的程度接近于纤悉不苟。

    从闯入者记忆里提取复制的女性躯体孱弱,整体温度较低。发射了数十发子弹的机械表面温度偏高,还混合着焦臭的火药味。

    夺走人性命的枪械是深黑的,无机质的,女性露出的一小块舌尖是粉红的,充满活力的。

    少女含枪的神情认真,侍弄过程虔诚而专注。仿若皈依的信徒全力以赴,膜拜着自己敬仰的神明。

    陈年的枪支表面很快涂满了湿润的水光,红发青年出声呵止了她。

    “够了。”

    理智告诉织田作之助,跟前的人不是世初淳。

    他的情感却推动着自己,让担心孩子烫到舌面的红发青年,忙不迭地蹲下身子,探索加载着女儿相貌的人嘴巴里的烫伤。

    习惯性地以世初淳的安全为先的织田作之助,虎口强硬地卡住少女的下巴。

    他细长硬直的食指、中指探进湿热的口腔,棱角分明的指骨硌着人敏感的腭大神经,叫能幻化出目标对象潜意识投射的欲求的女性异能力者,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

    相差无几的时间点,国土的另一端,并盛町并盛中学。

    大批建筑物的残骸托举着一轮落日,惹人沉醉的残阳融成瑰丽的辉光。二者联袂,组合成能寄托画家无限遐思的气象。

    咒灵的□□凝成蓝紫色阵雨,噼里啪啦地砸在隆厚不言的大地之上。若不计较分泌物的来源,光看着绽露的风物,确乎是能夸赞一句,晴方好,雨亦奇。

    可惜,在场的要么是没个全尸的死人,要么是没心情欣赏景观的生者。

    再次重逢惜字如金,并非不侧重,而是源于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举重若轻。

    是隐秘至极的渴望,出于慎重的考量,谨小慎微到要竖起屋壁细心保护的程度,生怕重回大地的蔷薇丛再次在眼前荒芜。

    可到底是萧疏。

    死亡前的一秒,骤然受痛的伤者抬手,拽下了救援者衣襟边的金色纽扣。大片的血花迸溅,污浊了特级咒术师白色的衣衫,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痕迹。

    被挖出的脏器脏器红彤彤、热腾腾,一下下跳动。它被捧到了乙骨忧太的脸前,是进一步就能亲吻的距离。

    刹那间,迟迟不能割舍的过往,在眼前循环往复。霎眼的重逢转瞬拥抱离别。有太多的话无法言说,也失了再去言说的途径。逝去的岁月挽留不住,斯人已逝,唯有储存在大脑的影像光彩明耀。

    良久,乙骨忧太低头,在砰砰跳动的心脏落下一个轻吻,徒留无尽的遗憾,“好久不见。世初监督。”

    “能再次与你相逢,我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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