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坂口安吾扶着额头,对织田家的养女说:“我回去就给你买最新款的手机。”

    他准挑个网路信号好的。

    先天的条件贫瘠,后天资源要补足。

    “……谢谢?”

    获得天降大礼包的世初淳,突然觉着练习册这颗烫手的香芋挺香的。“可是,坂口先生,我的工资足以支付一部新手机的价格了,所以不用的。”

    尽管坂口先生很大可能性是出于对她的智商,产生了一丢丢的怜悯。

    可是,坂口先生明明和她一起被蒙在鼓里的不是吗?为什么他这么看她的眼神这么……恨铁不成钢?

    “亚伯牧羊,该隐耕地。所以牧羊人是亚伯,农家汉是该隐。文段叙述乍看迷雾重重,省略了许多重要线索。知道答案反过来推倒,就会变得非常顺通。”

    直接讲出名字的话,女儿和安吾两人估计就豁然开朗了。

    织田作之助一一解释:“这则短文,讲的是耶和华与其两位信徒的故事。方才我们三人念的,是耶和华对农家汉——该隐的对白。”

    “供物是稻草和羊羔。耶和华喜爱后者,引得该隐嫉恨,在田间与亚伯展开追逐战。”

    “这是恐怖故事吧。”缺少神话文学相关素养的坂口安吾咋舌,“追上去打他一闷棍吗?”

    “不,是杀了他。”

    该隐为什么要追弟弟?

    为了杀死他。

    稻田里追逐,是恼羞成怒的杀戮延续。

    解出题目的同时,意味着完成一场亲情的谋杀。

    “这本教材真的没问题吗?”坂口安吾目瞪口呆。

    “总比游泳池管理员一边放水,一边蓄水,问多少分钟能满的数学问题好。”世初淳认为。

    对她来说,数学属于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的领域。

    “世初小姐的心灵真扭曲呢。”太宰治发表自己的看法。

    太宰老师有立场谴责她吗?世初淳决定无视他。

    “传言中,该隐是吸血鬼的祖先。”女生突发奇想,“这个世界有异能力的话,那么会有吸血鬼吗?”

    她刚说完,立马在心里否定了。

    目前的世界虽然掺和了形形色色的异能力、走到哪死到哪的灾星体质、彭格列指环争夺战等玄幻设定,但是吸血鬼什么的,不可能的吧……

    前三者勉为其难化在人类范畴,吸血鬼都成为两个品种了……

    “有的。”织田作之助忽然发声。

    一句话,犹如天雷乍响,劈开了世初淳尘封的穿越前的记忆。

    《论港口组织的叛变》后期,确乎是出现了吸血鬼,导致刊载漫画的板块,连夜改成西幻题材。

    有大批读者在论坛鬼哭狼嚎,直呼纸片人塌房。

    那个组织的名字是……

    简短的称谓卡在喉咙,几经咀嚼,终于吐了出来,“天人五衰。”

    “什么?”四个人、八双眼睛齐齐看向全场唯一的女生。

    “欸——”她说出声了吗?世初淳猛地回过神。

    迎面撞上四位港口黑手党成员的注目礼,再训练有素的死士也难免心有余悸。尤其是当他们四人手头实在算不得干净的情况下。

    被审视的同时,意味着来自□□成员无声地丈量。

    少女不由得后撤了半步,柔弱的身板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告诉自己冷静,一点点地收回外放的情绪。

    然后端正心态,稳得八风不动了,方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说,该吃晚饭了。”

    少女并没解释的意思。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在几个人精面前飚演技,世初淳还嫩了些。虚假的谎言除了暴露她的伪劣之外,没其他可供贪图的益处可言。

    “大家喜欢什么馅料口味的猪肉饺子,什么样的做法呢?前者有白菜、韭菜、丝瓜三种选项,后者有蒸、炸、煮哦。”

    “拙劣的转移话题手法。”爱拆她台的芥川龙之介啧了一声。

    他的恩师太宰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学生,灼热的视线明察秋毫,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洞穿。

    屋子的主人织田作之助扯领带的手停滞,喉咙堵塞的感觉愈发沉重。

    他维持着解带子的动作,看到待在成年友人身侧的女儿,哒哒地朝自己奔来,体贴地为他松开拧做结团的服饰品。

    这般地热切、专注,在某人身上倾注所有的关注。较之血缘的联结更加地紧密,悉心相待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远比她招眼的外貌动人心魄。

    经受过世初淳友善的人,断然不愿意回到之前的冷遇。

    红发青年俯身,近距离打量着自己领养的孩子,又似透过她,看着从前的什么人。

    肩膀留下的陈年旧伤隐隐作痛,织田作之助垂下眼睫,遮掩住内里翻涌的暗潮。

    “这样啊……”

    通常担任捧哏一角的坂口安吾,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拿专属的蓝色瓷杯倒水喝,五个异色同款的杯子整齐排序。他瞅着,倒想起一件不轻不重的事儿。

    之所以说得棱模两可,是因为当事人双方,一个不是善于夸耀自己功绩的人,讷言敏行,许是秉性如此。

    另一个独来独往惯了,活得像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和嘘寒问暖的性子相去甚远。

    是以,前者自顾地关照着,从不主动地讨要些什么。后者沉默地受用着,也不知道有几分认可。

    二人表面上水火不容,拌起嘴来是一刻也不肯消停。实际情分有几两,也只有他们冷暖自知。

    织田家乔迁过后没多久,芥川龙之介入驻。

    男孩瞅着他们四人组合套装的杯具,即使没有表露在明面,明眼人也定是能看出里边的羡慕。

    主要是羡慕他们能与自己崇敬的太宰先生共享同类器具。

    芥川龙之介本人不清楚,作为项上人头悬赏过亿的情报员,坂口安吾是知根知底的。

    不受芥川龙之介待见的世初淳,跑遍附近城镇,超过几百个市场,终于找到同个厂商出品的灰色瓷杯。

    她买回来,默不作声地洗过烫好了,摆放在茶几上,转身回卧室写作业。

    傍晚,染了一身污腥的芥川龙之介归来,拿一次性杯子装水就饮。

    黑、白两个瓷器中间,夹杂着浑然天成的灰度。他看到了,忍不住询问这个新蹦出来的杯子是谁的。

    总不能是黑加白两杯子,自个自产自销孵出来的。

    洗漱完毕的世初淳,走出卧室晾衣服。

    她听到芥川龙之介的话,回头看向风尘仆仆的黑手党成员。

    夜间薄雾消散,被蒙住的下弦月逐渐变得清晰。

    如水的月光洋洋洒洒地落了男孩衣身,恍若万里晴空飘飘摇摇的白雪,于静默的黑夜里独自盛开的昙花,削减了他周身黑铁般厚重的肃杀之气。

    待看清居住者乌糟糟的伤势,世初淳呼吸一窒,眸底的情绪几变,到底是忍住了。

    正如她每次看到太宰老师训练芥川龙之介,屡屡以若没能操练到死,就往死里操练的架势,她既无过问的资格,也丝毫没有插手的能力。

    是问了也是白问,白费口舌还可能带来反面效果。她的关心与贴切亦是白搭,何须给自己添堵。

    世初淳调整好心绪,回归云卷云舒的待客态度。

    她左手捋着未干的长发,状似不经意地应答,眼底几颗小痔深深浅浅,似多情又似无情。“路边看到了,顺便买回来的。你不是没有杯子吗?拿去用吧。”

    没有邀功争宠,单单平淡无奇地叙说着。

    想来她对芥川龙之介的诸多容忍,归根究柢是对方年纪太小,偏终日浸泡在热衷清缴万事万物的组织。

    可笑她一个命如草芥的无名氏,还在怜悯生杀予夺的剧中人。

    年少读过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哲文,遥不可及。

    她作为普通人的一员,能在超能力肆虐的异世偏安一隅,已属万分侥幸。

    奈何酒饱思淫慾,温饱多德行。

    自幼学得的品行、思想,便是人早已成长,吸取够了社会的无限教训,校园里学得的知识的影响,依然深远而持久,犹如心中的明镜高悬。

    身在异国他乡,过往的语言和生活习惯逐一舍弃。该忘的、不该忘的,埋进过往的尘土里。能留存的事物不多,起码心中的道德尺度,她是要揣着前行。

    否则这一路风雨兼程,只会在跋涉的途中渐渐丢失了自己。

    向来爱和世初淳呛声的芥川龙之介,死死地咬着后槽牙,看起来很想扑上来咬她咬一口。戾气横生的倒三角眼里,颇有几分凶恶的形象。

    他掌心紧紧贴着的瓷质杯壁,触感温热。残留在杯子周围的温度,暗示着先前有人特地杀菌消毒过。芥川龙之介指头勾住边缘细长的柄,难得没有反驳。

    想必是很喜欢的。

    约莫是从那个时候起,港口黑手党日夜撕咬着敌方的狂犬,对于这个夺走自己敬爱的太宰先生的居室,初次萌生了归属感。坂口安吾如此推测。

    他端着水杯到餐桌旁放下,看到桌子摆放了开封的果子酒。

    在厨房洗了手,回到食厅,成年男人卷起袖子,给世初淳打下手。

    坂口安吾原是不会包饺子的,某次围观了世初淳包饺子的动作,知晓按照包的方法,有元宝饺子和钱包饺子的区分,才激起了学习的想法。

    再者,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什么都不做,在织田家蹭吃蹭喝。

    薄皮多馅的饺子成型,个个肥硕得似个胖大的小子。坂口安吾问起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问题,语气随和,“世初小姐讨厌油烟味,不喜欢下厨,不喜欢忙碌,却总是做家务、打零工……”

    “为什么世初小姐,一直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世初淳反问:“坂口先生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难道就尽如您的意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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