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疼你了吗?世初。”织田作之助捞起背对着他跪趴着的女儿,解开了他施加在她手脚的束缚。“抱歉。我只是想给你演示一下。吓到你了?”

    他思索了会寻常人家哄孩子的方式,站起身,举起双臂,轻松地将女儿举高高。

    也没仔细想想,他这是寻常人家的条件吗……

    世初淳纵然有再多的泪水,也要被织田作之助的神操作整逆流了。

    她捂住疼得狂掉泪珠子的右眼,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嗓音,可还是咽不下微弱的哭腔,偏意志还强撑着,手抗拒地推了推父亲的肩膀,“放我下来。”

    织田作之助这才放下女儿,合身的黑色衬衫贴着她疼得发青的脸,束腰的漆黑皮带从他的两肋穿过,“世初不用练习解绳的方法也没关系的。”

    “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的,有我在,我会保护好你的。”

    如果你不在呢?

    少女捂着被纽扣砸到的右眼,剩下一只浸润着水光的眼眸露着,久久地凝视着他,像是在凝视一团迟早会燃烧殆尽的火焰。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呢?织田作之助。

    如果,你生来便注定要为了他人燃尽自己的寿命,无力的我回返千万次也改写不了你的结局……

    阳台穿进来的晚风徐徐地吹,一行晶莹的泪珠串自世初淳发红的眼眶滚落。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并非自身不具备相应的情感,而是自己预先为内心设置了障碍。

    心动的话,躯壳会跟着殉亡。

    不是当下,也会是以后。

    只是,情感这类玄之又玄的糊涂事,难道是有意识地抑制住,就能抑制得住的吗?

    纵使闭紧了唇齿,捂住了心口,喜欢的情绪也会在每根纵横交错的血管内部躁动,从号称心灵之窗的感觉器官里面跳出来,毫不自主地吐露着自己的心思。

    呼啸的北风刮得行道树糜然,阴森的乌云暗含瓢泼大雨的阴谋。

    世初淳自穿越以来,入睡之后经常做着形形色色的恶梦。

    她梦见自己千奇百怪的死法,梦见织田作之助各种死掉的结局,梦见床头有个黑影注视着她,她走在一条长长的、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长廊上……

    有许多人、许多声音在呼唤她,或近或远,声声凄切。

    她回头,极目所见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昏暗。

    时常被噩梦吓醒的世初淳,再闭眼就会回到早前的梦魇,或者启动下一个噩梦。

    起初,惊魂不定的女生,心脏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后来习惯了,被吓醒了就睁着眼,以手为笔,在空气中描绘织田作之助的脸到天光熹微。

    和织田作之助一起睡有个好处,他的存在,告知着世初淳身处的是现实——

    一个极其荒谬的,叫穿越后的她如坠云雾,却稳稳当当存在着的现实。

    搬家后,世初淳与织田作之助各自有了独立的卧室。

    长这么大了还因做恶梦的缘故,要让家长陪同睡觉……这种话,世初淳打死也说不出口。

    她沉溺于学涯苦海、工作兼职,也算是一个普通人自我调节的方法。

    处理家庭日常生活的事务,则纯属保持居家整洁的必要劳作。

    近来,频发的噩梦折磨得世初淳心神不宁,她就按织田作之助的模样,缝制了两个娃娃。

    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太宰老师。

    太宰治对织田作之助的喜爱,相较于她,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有得选择,可以想尽一切方法自主逃脱。

    太宰老师会顺从了友人的意志,心甘情愿地投进了为善的筐篓。

    芥川龙之介下班归来,看到太宰先生抱着织田作之助样式的娃娃,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蓄势待发的罗生门狱门颚形态,眼看就要学暴力拆家。

    穿针引线的世初淳,手工缝制着外套纽扣。

    她有备无患,拿出准备好的太宰治娃娃,很好地安抚住了暴走的男孩。

    换了干衬衫的坂口安吾,拿毛巾擦拭头发,不忍直视两位双眼冒着星星的同僚,抱着心爱之人的玩偶亲亲热热。

    作为成年人的坂口安吾,喝了口榨好的苹果汁,当做装着啤酒的酒杯,与同为成年人的织田作之助相碰。

    “还都是些小孩子啊。”

    “坂口先生和父亲也都有哦。”

    本着一个也不落下的理念,世初淳塞给坂口先生和织田作之助两人,各自一个的酒吧三人组手牵手的玩偶。

    倘若生离死别是命中注定,那在它来临之前,就尽可能地拥抱所有吧。

    就目前来说,世初淳是秉持着这般单纯的念想的。

    可这和谐美好的想法,与她的熊猫存钱罐正一笔一笔地往内塞着跑路资金的行为不冲突。

    “世初的呢?”织田作之助目光搜寻了遍全部的娃娃,伶俐地反应出其中缺少了以女儿为原型的娃娃。

    这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大好的讯号。

    不论是世初没有把她本人,当做他们之间的一份子,还是她暗自敲定了离开的决心……都不是织田作之助主观乐意瞧见的。

    话音刚落,女生几乎要被室内四名黑手党扫过来的八道视线穿成筛子。

    五马分尸莫过于此吧。

    跑路计划进度推行到百分之十五的女生,搓了搓手。

    不要在她的事情上反应这么灵敏啊……

    即使身为人父理所应当地关心着自己的子女。

    活动着被绳索勒出一条条红痕的手腕,世初淳的掌心放在织田作之助胸膛前,起安抚的性质地压下了父亲随着呼吸有略微起伏的衬衫褶皱。

    她的指头勾住他腋下枪套两侧连接到中间的皮带,不留神弹了下。

    不得不说,弹性不错。

    “我是你的娃娃。”

    脑子一抽的少女,回复了一说话就万分后悔的话。

    她的声音烟一样地消散在齿缝,人懊恼地捂住了脸,脸上的热意一寸寸地往上窜。

    再想从眼前的困境逃脱,也不能张口就来。

    估计往后回想起来这公开处刑的一幕,都是要害臊到忍不住撞墙的地步。

    忽然,世初淳腿弯一轻,被织田作之助当场抱起,轻悠悠的百褶裙虚虚地摆动了几下。

    织田作之助以抱小孩的姿势,单手抱着自己的女儿。

    女生由于受到惊吓,伸手勾住了父亲的脖子,稳定住自己晃动的身形。

    刹那间,仿若真的成为了红发青年手里抱着的娃娃。

    窗外的风刮过落叶乔木,椭圆形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动静。

    傍晚下起的局部大雨影响到了并盛町,滂沱的雨势漫无目的地倾注着,拍打着并盛中学被霸陵的学生泽田纲吉家的窗户,泼洒进少年跌宕起伏的梦境。

    泽田纲吉作为观众,观看完了与现在的他走向一条不同道路的自己。

    梦里的泽田纲吉,如他一样处处点满了不幸,在童年时,又极其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善心的老板娘。

    老板娘人长得好看,待人也和和气气的,十分地好说话。

    老板娘多金、仁和,靠收租也能滋滋润润地活着。

    她没满足于现状,反一口气在并盛中学旁开了好多家好吃、好玩的店铺,颇受这个年纪短缺不了吃喝娱乐的学生们欢迎。

    老板娘会在看到泽田纲吉受欺负时,翻过高墙,击退那些仗势欺人的混蛋学生;她会常常替他备着玩具、零嘴、糕点、游戏机……全部免费提供,分文不取。

    她在家里给厌学、逃课的泽田纲吉,单独留了间寝室休息,供他想逃离争端,躲避人世时安心地歇息。

    她不因他在校受人欺凌,而认为他低人一等,也不会因为他后来成为了世代相传的黑手党教父,高看他几眼。

    假若梦境到此为止,也算是成全了饱受欺凌的学生成长、变强,不再遭受欺负的心愿。

    可泽田纲吉的不幸,似乎也牵连了他所做的梦境。

    梦的中后段,由两个家族合并而成的密鲁菲奥雷家族迅猛地崛起。

    为首者白兰·杰索更是以非七的三次方射线,击败、虐杀了包括泽田纲吉的恩师里包恩在内的几名世界最强者。

    阿尔克巴雷诺成员逐个陨落,明火执杖的密鲁菲奥雷家族,以狩猎着反抗、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家族们为乐。

    此间为彭格列家族受到的打击最大。

    他们连彭格列家族成员的家人、朋友、邻居也不放过,按人头悬赏分发奖金。

    梦里步入成年阶梯的泽田纲吉,一路奋斗过来,结识了许许多多的伙伴。

    在密鲁菲奥雷家族出神入化的高强度打压下,他认识的亲系、朋友,接二连三地死去。

    活跃了十世的彭格列家族也如风中残烛一般,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的末尾。

    彭格列十代目首领,成年的泽田纲吉,失去恩师、失去亲人、失去伙伴、失去他全部的守护者,失去了他起初就没想过要夺取的地位,再失去他沿途艰苦地跋涉过来收获的劳动果实。

    他被打废了手脚,丢到了乱葬岗,等待着致命的极刑下落。

    布满残肢断骸的乱葬岗处,万人坑前,跪坐着一个受难的女性——并盛中学的老板娘,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熟悉的人了。

    女人的双手被缚于身后,双腿脚踝被捆在了一起。

    她小腿以下被打折了,粗暴地叠在大腿下。只得屈着膝盖,呈一副耻辱的跪姿,目击着熟识的人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

    揍敌客家族的长子,逮住了胆敢诈死逃离枯枯戮山的女仆。

    他手里攥紧了捆着仆人的蓝紫色长鞭尾端,一脚踩住忤逆自己的仆从的肩膀,过臀的长发像是贪婪觅食的寒鸦,无机质的猫眼沧沧,不近人情。

    下了两个月的黑雨在此时破天荒地歇止,久违的熹光筛过浓厚的云层,似为命中注定要被毁灭的时空,传唱一曲波澜壮阔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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