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

    进入房间里有且仅有一个的卧室,太宰治闲来无事,当着屋主人的面,捏着自己熟睡中的学生的脸颊。他漫不经心地掐着,一掐孵化出一个红印。

    嘴里询问自己的好友,“我这个学生身上展现的端倪,我能看出来,以你敏锐的洞察能力,纵使不主动调查,也合当能窥探出一二吧。”

    “你指的是哪方面?”

    红发青年轻轻地按住少年友人在自己女儿脸上捣乱的手,“是指世初万分古怪的来由,亦或者周围发生激烈交战时,她身体条件反射做出临场反应不对?”

    这些眉目,他在与世初淳的初次见面就知晓了。

    即便不去自主观察,他的女儿一举一动透露出的讯息,无不印证着她原本是生活在远离纷争、乱斗的和平区域。

    一个身处其他地区的女孩,怎么会陡然降临在横滨,还一副被驯养过,丧失了逃跑的能力,只能被动地承受连天的战火,等待着自己的责罚出现的结果……

    类似的问题,织田作之助不去探究,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不想,不愿,不去做。

    他已然决定了看重当下,展望未来,就不会一个劲地深究过去的事,反延误了现今的生活。

    无论世初淳先前是在哪里生活,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都是他的女儿,他只需记住这点就可以。

    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世初淳的眉头挣动。

    她张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了正对着的一头浓密的黑发。

    仿佛深刻地镌刻进灵魂的恐惧被唤醒,沉睡的旅人睁开眼,堕入了缠绕自己的永恒梦魇。

    她张着口,无声地吐出了“伊路”二字,是巴托奇亚共和国的语言。

    像是狡兔抵抗着天敌的威胁,少女强忍着恐惧,转过身,找寻着庇护自己的安心之地。她把头埋进了织田作之助的胸膛,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之后,复又稳定心神睡了过去。

    “太宰。不要对世初太苛责了。”

    织田作之助一只手被女儿当枕头枕着,另一只拍拍她的背,起安抚性质地拍了拍,“她是不大聪明,个体思想、行为也处处透着矛盾。”

    “可是她是个好孩子,也没存着什么坏心思。”

    也是同你一样,对世界并不抱有什么期待,只是由于自己被生了下来,就只能如此地活着的……可怜孩子。

    “知道了。”严厉的家庭教师收回目光,没回答好,还是不好。

    他想,世初小姐应当对自己挑中的身份感到庆幸,若非她是织田作的女儿……

    可有时候,正因她是织田作的女儿,他才会三番五次地想要……剔除掉她。

    旭日东升,定点闹钟响铃,世初淳洗手整理蔬菜肉类,预备做晚饭。

    青椒鸡、糖醋排骨、碳烤牛排、芥兰炒蒜蓉,海带汤,四菜一汤。两个大人,三个孩子,分量管够。

    电饭煲焖熟的米饭散发香气,世初淳盛好四份装得满满当当的米饭放在食桌上,再装半碗米饭给自己。

    这并非宽待他人,严苛自己的缘故,而是比起满足充饥需求的白米饭,世初淳更喜欢有滋有味的菜肴和汤水。

    白米饭是个饱腹没错,可吃进嘴里,不论是软趴趴还是粒粒分明,都没有味道。她认为还是咸淡有分的菜色和清汤,喝起来较能填满的食欲。

    是以,世初淳体重没增长多少,导致织田作之助每次抱着她体检完,总要会唠叨她几日,让她每顿多吃点,长多点肉。

    挑食是个坏毛病,但活了两辈子的世初淳没打算更改。

    美食是保证她持续生活的源动力,活一辈子已经十分委屈,竟然活了两辈子,就是屈上加屈了。

    如此,她并不打算在口腹之慾上边委屈自己。

    最重要的是,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零五,世初淳表示自己已经满足身体质量指数的正常范围,她真的不需要再增肥了!

    按学校里的女同学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强要求,她这个体重是大大的超标了。估计这会正吭哧吭哧地跑步、节食,瘦身减肥中。

    跑步是不可能跑步的,节食也是天方夜谭的事。

    没减肥打算,也无增胖计划的某人,对织田作之助企图养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的行为表示抗议。

    “可是抱起来没有肉感。”

    听到女儿控诉的红发青年,一脸遗憾地抱着她颠了颠。

    这辈子都不会有的。死心吧。违背养父心愿的世初淳想。

    真要有的话,织田作之助到相亲网站找人结婚,生一个养育比较快。

    闻着饭菜香醒来的芥川龙之介,卡着饭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

    软实的被子由男孩肩膀滑落,露出白斩鸡的身材,上边纵横着条理有致的绷带。

    他惊觉自己浑身上下只剩条内裤,油然生出被轻薄、侮辱的愤慨。

    他正要再次发动攻击,直属上级兼任辅导老师的太宰治,使用人间失格异能力,抵消他蓄势待发的罗生门异能。

    敬爱的太宰先生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隆冬腊月的飞雪,“退下,你觉着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太宰老师,浪费粮食可耻,或许可以让他先吃饭。”

    作为学生之一的世初淳试探着,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老师解释:“我做了五个人的份。少了一位的话,会造成食材浪费的。”

    “无需你求情!”被师长训斥的芥川龙之介,瞪着转移了太宰先生注意力的女生。

    这个人……凭什么!

    太宰先生的叱责、目光、言语都该是冲着他来的!

    “是替被做成食物的动植物们觉着可惜而已。”

    世初淳望向和自己几乎同款发色、眼瞳,性格方面天差地别的男孩,“下次敢再袭击我,就没内裤遮羞了。你也不想港口黑手党传出内部人员有裸奔的癖好的谣言吧。”

    “你……”倔脾气的小孩气急,又找不到侮辱的词汇,半天憋出个没什么杀伤力的,“不要脸!”

    芥川龙之介最后还是在太宰老师的允许下,上桌吃饭了。

    上学期间死记硬背,放学回家洗衣做饭。世初淳的日子过得平稳寻常。

    太宰老师的另一位学生,芥川龙之介的到来,使平静的织田家多了几分吵嚷。

    大多数时候,是他单方面看同为太宰先生学生的世初淳碍眼,明知自己敌不过住宅主人织田作之助,还总挑衅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也是,敌不过被太宰先生评价为自己努力一百年都无法超越的织田作之助,竟然连潜在威胁者沿街领养的,浑身散发着弱者气息的女儿,都能轻易跟他平起平坐。

    于贫民窟摸爬滚打长大的孩童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芥川龙之介既无法做到让敬重的太宰先生回心转意,也打不过武艺高超的织田作之助。便是同那个总是忙活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伙对峙、争执,也常常是自己落了下风。

    比如,某次被电麻了的芥川龙之介咬牙切齿,大喊:“偷袭者卑鄙!”

    他双手双脚失去力气,只余留逞嘴上功夫的能力。

    屋子主人的女儿给他展示新购置的防狼电击棒:“我是正当防卫。”

    他瞪得睚眦欲裂,暴虐的异能力游走全身,又失去控制退散,“你竟敢视我作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可没这么说哦。”佩服男孩的联想力,世初淳拆开绷带包,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外衣,体温偏低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冻得他一哆嗦,“不得不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每日拜访的饭食没少吃,攻击她的招式倒也没见少半分狠厉。

    芥川龙之介快气炸了。

    每天串织田家的门,全是给自己添堵,然而太宰先生爱去,有事没事总在织田家待着,好似踏进那个地方,会取回一些作为人的特质。可那样的太宰先生,真的是他追逐的人吗?

    貌似已然决定自己归处的太宰先生启行,那向往着太宰先生的自己,又能去往哪里?

    芥川龙之介陷于一种迷茫的困顿。

    有次,他换了身灰色系衣裳,世初淳竟然没认出他。

    他使出的黑兽被港口黑手党底层部员轻巧制服,身子被钉在墙面动弹不得。

    年长他几岁的少女,坐在织田作之助的腿上,嘴里念念有词,“某种程度上,固定的衣服特色是人外在的标志。换了衣服跟换了层外皮类似,个人属性会随之发生变动。”

    偶尔会胡诌些有的没的的世初淳,咬住养父投喂的棉花糖。

    “可能还有个原因——我总是见到芥川没穿衣服的样子,没想到穿好衣服似模似样的,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自觉有理有据地分析着的少女,被复杂的数□□算掏空了大脑,讲诉的尽是些胡言乱语。

    半晌,终于注意到他快瞪穿的双目。

    她捂住嘴,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差点噎住。

    随即飞快地补了句,“啊,抱歉,电力没调整好,下次我会加大电量的。”

    “世初淳我要杀了你!”芥川龙之介狂怒。

    “叫世初小姐。”看好戏的太宰治纠正。

    作为被敌视的一方,世初淳也很无奈。

    她畏惧他们的争斗,却不忍看孩童的苦难。

    每日业业矜矜地照顾同门饮食,还要惨遭追杀,纵使泥人也要生出三分火气。世初淳靠着织田作之助的胸膛,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快地甩着双腿,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按照年龄,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

    “滚啊!”

    “这里是我家,要走人的是你哟。小——弟——弟。”

    嗯……

    今日又是稳当地排在了芥川龙之介刺杀名单首位的世初淳,被织田作之助抱着跳起,裙摆未飘起就下落,二人紧急避让到了客厅的另外一端。

    不知第几次报废的沙发,更换费用由男孩每月领取的工资承担。

    嘛,反正无论她做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芥川都会敌对她,笃定她分走了太宰老师的目光。

    天可见,她有多希望太宰老师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芥川龙之介身上。

    现在只要太宰治一注视着她,她就会有种老师在思考敲掉自己哪根骨头比较好的可怕想法。

    端起热茶就饮,两人共同的老师太宰治轻笑,“本以为见完了世初小姐的全部面孔,可每隔一段时间,世初小姐又会做出些令我出乎意料的行为举止。”

    靠着墙身罚站和抱着父亲躲避的两名学生,齐齐颤了颤。

    前者是气的,后者是怕的。

    太宰老师的威厉感,远超并盛中学十几门课程老师的压迫感总和,以至于世初淳无意间篡改了记忆。

    她把太宰治主动提出教导自己的事实,扭曲成她像初次遇见织田作一样,死命抓住,苦苦地哀求对方辅导自己。再拿着笔记本写,老师我想学习的字样,而太宰治看在好友的面子上无可奈何地接受的记忆。

    每当她听到超出自己预料的话,世初淳便当做是料事如神的太宰治谦虚客套。

    她看向芥川龙之介,老师点名的不是你,你抖什么?

    气麻了半边身子的芥川龙之介瞪她,要你管,才没抖!

    别人是口是心非,落在她的同门上,是口非,心也非。

    多了一人吃饭、休息、活跃,原本几十平方米的出租房更显得狭小。

    三个港口黑手党一合计,制定搬家计划,织田作之助咨询世初淳的意见。

    从来只听到亲生父母通知,而没被正视过个人想法的世初淳,愣了下,带着略显木讷的样子迟钝地点头,“父亲决定就好。”

    看到学生如此蠢态的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掐了世初淳一把。

    女生吃痛,不明就里,又不好多询问一句,等下再招来惩罚。

    世初淳缩进织田作之助的怀里,勾住他两只大手,放在自己的身前,方便护住自己。

    她算是看出来了,师门三个人,就她的地位排在最底层,谁来都能踩一脚。

    还好她有织田作之助这个救兵。不会欺负她,还会帮她的忙。

    这么想着的世初淳,听到了身后的青年说:“我和你说过,她不大聪明。”

    感觉自己被背叛的世初淳,震惊地回过头,盛着一泓清泉的眼眸里全是讶异。

    她应该选坂口先生的吗?

    接收到友人女儿的眼神,坂口安吾在敞开怀抱和双手打叉间犹豫着。

    “别闹了。”看出她心思的织田作之助,揽住女儿的腰,拍着她的头,把人摁在怀里。

    本着读书就近原则,织田作之助打算在并盛中学邻近地点购买学区房,以便大力支持女儿接受教育的条件。

    学区房往往因为靠近学校而造价高昂,以织田作之助如今微薄的薪资,要负担起房价无异于要借贷还款,接着利滚利,为了女儿搭上自己的所有。

    “织田作,你这样世初小姐会感到忧虑的。太过沉重的爱,对有的人来说是种沉甸甸的负担。”

    洞察人心的太宰治,往往一眼,就能将陌生人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

    师生几年关系相处下来,他自然将世初淳的脾性了解个底朝天。

    太宰治摆开纸质地图,拔出马克笔,在大家工作的横滨和学生走读的并盛中学间,画了个圈。

    他挑了个折中的地点,“这块区域新开发,大兴建设。道路四通八达,东西物美价廉。方便搭乘地铁到学校,阡陌交通,无往不利。安吾那一派有人在跟进,你找他谈谈,价格会实惠许多。”

    “太宰君怎么比我更清楚对立派系的情况……”

    感觉没有丝毫隐私可言的坂口安吾,认命地掏出手机为朋友的新住所奔走。通话中途,他瞥了脖颈缠着绑带的太宰治,对酒友的自残行为欲言又止。

    “怎么了,品位老古董对我的新风潮有什么迷惑吗?”太宰治摆出常见的爽朗笑容,像展柜模特展示珠宝首饰一样,炫耀着自己的新装饰。

    “时尚的品味真难懂。”坂口安吾认栽。

    “那是坂口你跟不上潮流啦。”太宰治的手指抚摸着宽大的白练条,有若贴合着如胶似漆的情人。

    医疗专用的药品上边,仿佛还停留着少女的体温。清凉的药膏填涂其中,连心脏深处的空荡似乎也驱散了许多。

    而那仅仅世界强留他于此,制造出的虚伪假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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