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初淳坚定地相信取舍恒定,有舍才有得。既然她获得了穿越时空的能力,那与之相对的,自己必当会失去些什么。

    是已然失去了,作为支付的代价忘却干净,还是尚未发生的,即将抵达的悲惨命运,正如刚在横滨登场时,穿在身上的那件深蓝制服,她事后想想,完全没有在现实世界见过的印象。

    可她搜索脑海里的记忆,分明没有半分线索。

    当横滨街头时不时发生的爆炸,贯穿世初淳的耳朵,她会遗憾既然跨越次元的奇迹都发生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安个异能,不求毁天灭地,能自我保护总能施舍个吧。

    可惜无论在哪个世界,她仍然是个文弱的战五渣。

    起初言语交流障碍,活成个文盲。好不容易后天补拙,勤奋刻苦地学了点文字,现下全无用处。简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只能在无限恐惧中,哆哆嗦嗦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直到车辆发动,身后的商场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世初淳忽然想起,死神小学生的日常剧情里,往往是被害者没法保证完好无损,而杀人凶手会有极大几率能被健全地逮捕归案。

    就像在公司里问职员,大家是否具有工作。

    只有在职员工方能回答到这个无聊的提问。

    若不幸成为初始案件死者名单中的一员,工藤新一自然能顺利地抓住凶手。作为籍籍无名的陌路人,到时尸体怕是已经凉透,迟来的正义成了告慰亡灵,安抚生者的安慰剂。

    伸手不见五指的后车厢,空气尤为稀薄。

    女孩子打被塞进来,便挣动被束缚的双腿,一下下地踢着车厢。被绑住的双手摸索着,勉强掏出藏在裙裤口袋里的手机,拨打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一次、两次、三次……织田作之助的手机无人接听。大概是在执行任务。

    她拨打警署的号码,按照接线员的指示操作自救措施。

    首先,找寻先进车辆后备箱内部打开的按键所在。

    其次,尽可能地闹出动静,让外人知晓内在情况。即使这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祸患,也好过歹徒路途顺畅地带她到荒郊野岭埋尸。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初淳的意识变得模糊。

    冷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身体各处发着寒凉,导致自身控制不住地打冷战。每尝试动弹分毫,整出点声响告知外界,腰部创口就会撕裂开,源源不绝地往外涌动自身残损的生命力。

    她找不到从内部打开后车厢的按钮。

    想也知道,顺手绑架人质的劫匪,鲜少会找辆能从内部打开后车厢的车辆。

    没有登场记录的路人甲出事来得如此轻巧,简洁明了的闹剧截断平稳顺遂的日常,残忍地告知世初淳,尽管再竭力地求生,仍旧无法挽回破灭的结局。

    是了,属于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并没有名为世初淳的长女。

    她的死,是理所当然的。

    女性接线员的声音渐渐飘远,任何鼓励性质的言辞,于板上钉钉的事实无半点助益。

    手机震动幅度加大,她定睛仔细瞧了好一会,才看出是手机唯一通讯人,她的养父织田作之助的回电。

    原来自己的视力下降成这副样子。看来死亡的脚步声悄然接近。世初淳想像往常一样,勉强挤出抹笑,告诉周围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直到看清周围的黑暗,方才醒悟现下的自己不需要演戏。

    或许是人之将死,难免胡思乱想。

    她死了的话,织田作之助会违背自己老实本分地当个作家的理想,再次收割他人的性命,替命丧黄泉的养女报仇吗?世初淳想知道,又分外地害怕答案。

    接线员也注意到了有电话插入的紊乱,焦急地让身为求助者的她保持通讯,千万不要挂断电话。

    世初淳盯着能倒背如流的家人号码,说了声抱歉,继而转接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属诉说遗言。

    死前的最后一通对话,她想保留给自己亲近的人。

    “织田作之助,我喜欢你。温柔、强大、亲和、友善,是世间所有美好品质的集合体。非常、非常的耀眼,和你的发色类似,带着永不熄灭的热度,极大程度地温暖了我。”

    “能成为你的孩子,对我来说是件幸运的事。如果说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和你相遇,那我认了这个结果。我愿意花光全部的运气,换取你我结识的缘分,哪怕千百次死于非命。”

    “谢谢你长久以来包容着任性的我。请你坚持自己的理想。不要报仇。”

    车身突然剧烈地摇晃,世初淳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掀了个底朝天,又因困在封闭空间的缘故,在狭小的地方来回碰撞。

    似乎是出了车祸,车辆接连翻了几圈倾翻。

    震动停下之后,浑身撞了多次内壁的世初淳,整个脑门嗡嗡地响。骨折的双手寸寸切割着她的神经,强迫她保持住相对的清醒。

    被铁片刺穿的膝盖皮肉扯烂外翻,隐约能从手机灯光下看到探出的骨头。

    外部响动的嘈杂声渐歇,被迫停止的车辆人仰马翻。

    有人打开后车厢,宣泄进来的刺眼白光瞬间夺取她的视野。

    眼角因撞击产生的生理盐水滑落,女孩子眼前白茫茫一片。

    承受不了猛烈的光亮双眼忍不住闭紧,重见光明的喜悦,意味着伴随着等分的即将永久遁入黑暗的恐惧。

    黑白夹灰的感知中,世初淳咬紧牙关,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有一只脚踏进后备箱,套着灰黑色带帽卫衣的男孩,一头赭色的头发鲜明。他不屑的眼神在看清后备箱塞了个人质后变得震惊,然后转变为勃然大怒。

    “为什么有个女孩子,你这家伙做什么的啊!”

    男孩正打算朝右斜方吼些什么,身受重伤的世初淳已经强支起上半身,卯着劲撞向发声源。

    比她小几岁的中原中也倏然中招,被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正着。女孩子撞人的力道不重,反而源于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冲向自己的人质,一屁股墩坐在沙地上压到的腿更痛。

    男孩嘴里自顾自地念叨着什么,双手环到世初淳身后,撕扯绑住她手脚的绳子,给人解开碍事的束缚。

    视线逐渐明朗的世初淳睁开眼睛,浑身衣物挤出浓重的血色。

    赭色短发、钴蓝色眼睛,手腕戴着擂钵街未成年自卫组织——羊组织的标志物。从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绑匪看来,是羊组织截胡了绑架她的人,准备捞票大的,没成想有意外的收获。

    她这个意外收获觉着,横滨黑吃黑的传统真的是帮了大忙。

    警车鸣笛声由远而近,看着名侦探柯南动画片长大的小孩,或许永远可以相信童年偶像工藤新一的水平,即便这次先一步营救了自己的人不是他。

    靠着解救自己的男孩的肩,世初淳轻声说着谢谢和抱歉,“我会答谢你的。”

    她讲完养父织田作之助的名字,没来得及说清楚联系方式,就失去了知觉。

    深度昏迷的世初淳做了一连串的怪梦。

    有人手持双枪紧追不舍,她奔跑在市区狭隘的楼道;其乐融融的家居遭到破坏,被洞穿的胸膛和某人哭喊声遥远;无名祭台四肢被割裂放血,红色的汁液流淌溢满五芒星法阵……

    时间与空间频频错位,扭曲成周而复始的莫比乌斯环,无从知晓哪里是,哪里是终点。隔绝观测路径的封闭匣子,困住循环往复,徒劳无功的问道者。

    同时存在着生与死两种状态,从属暗夜的黑猫发出叫声。

    “喵——”

    装置灯管的天花板,空气弥漫消毒水的气味,长着三花猫的窗台。

    从仁和医院苏醒,世初淳额头、腰部、手脚全部绑着绷带。试图活动下筋骨的念想断绝,她一时想找到全身镜来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具刚出土的木乃伊形象。

    赶过来的织田作之助沉默不语,好友坂口安吾打发他备份药品。

    坂口先生安慰她,医药费付清了,全身伤势静养几个月能够好转。

    疤痕体质也不要紧,留疤了到时多穿几件足矣。影响生育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织田作先生娶妻生几个孩子让她带,让世初淳千万放宽心。

    并没有被安慰到好吗……

    女孩子被坂口先生的说话技巧惊呆了。

    看看掩实的房门,琢磨织田作之助回来需要段路程。世初淳说她最擅长修养,也不在意留疤,至于生儿育女,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她的人生规划之内。

    “是这样吗?”

    擅长收集资讯的情报员感到难以置信。

    “根据国家最新的调查研究显示,女孩子未来的梦想,排行第二名的是做个家庭主妇,第三名是当个好妈妈。世初小姐这么会持家的女孩子,我以为是以将来当个贤妻良母为目标奋斗着的。”

    “坂口先生说笑了。”

    世初淳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积压在心底的想法有了倾吐的对象。可惜不是担任养父的织田作之助,也非心灵游荡在荒野深处的太宰治,而是将来为她的死亡添砖加瓦的成年男性。

    “有个有名的提问是,如果摁下按钮就能消失,你会这么做吗?可以成真的话,无论是哪个世界都会消失半数以上的人吧。我大概会是其中一员。”

    听起来是会惹亲生父母伤心,让织田作之助先生难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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