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长着红色头发的青年那一刹那,世初淳明确了自己身处于其他时空的事实。

    明知倘若靠近对方,会有极大可能性被牵连进麻烦事态,轻则穿梭于枪林弹雨,重则遭遇各种折磨而死,她依旧选择抓住青年的衣角,只因为当时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别的方法。

    穿越到异国他乡,不,远比抵达异国他乡这种浅显说法严重得多。是扭曲掉世俗常理,瓦解次元堡垒的历史阶段。

    她进到守序混乱的横滨。大背景是三刻构想未建立的时期。

    在这里,公安机构形同虚设,异能遍地走,凡人都是狗。

    龙头战争尚未爆发,横滨威名远播的双黑也未横空出世,当然,这一切目前世初淳本人并未明晰。

    流落他乡的异世界者,缩小了身形。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她完全没有印象的制服,似乎是某个行事严谨的组织的统一服装。

    可怕的是她是全然丧失了自己是如何穿上这件衣服,这件衣服归属于哪方的记忆。

    像是纽带其中的一环,被外力强行地撕裂。再抛弃中间一段,截取前后两端,拼合在一起,世初淳在言语不通的横滨,连最基本的正常交流也做不到。

    她识文辨字相当艰难,是活脱脱一个未经受文化教育洗礼的绝望文盲。

    更糟糕的是,她貌似是身穿,只是由于什么缘故,身体缩水成小女孩的形态。原来修身的藏蓝色制服变作长裙,裙子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原本合身的上衣变作松垮的长裙。

    目前的情况怎么想怎么危险,她的姿态怎么看怎么孱弱。

    在考虑自己的形体转变,兴许是穿梭时空付出的代价,穿越的原因大概率得在未来保证生存情况下方能探索。在那之前,她先要确保自己活下去。

    于是,当世初淳在横滨街头流浪了两天后,倏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果断地跑过去,到街对面,抓住当街将人一枪爆头的青年杀手裤脚,在对方全然迷惑的目光中,坚定地张开手环住他的大腿。

    人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没有尊严。

    已经饿了两天两夜的世初淳,因为个人一点小洁癖,没办法接受露宿街头,是以强打着精神不眠不休浪荡了两个日夜。

    可她实在快撑不住了。

    是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的疑难杂症,世初淳刚接收没多久,就将这个谜题抛给了未来的港口黑手党的下属——织田作之助。

    要么救济她,要么杀了她,任君选择。

    世初淳也知晓自己的想法愚不可及,更甭想高攀什么道德绑架,遑论绑架一个把杀人作为本职工作的杀手。

    她更倾向于自己是在做一个荒唐的清醒梦,即便世初淳的所见、所感,无不向她证实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皆为真实。

    人要如何从难缠的梦境清醒,大概是受到莫大的惊吓,或者身躯消亡才可以。

    寄希望于杀手干脆地崩了自己,給她一个痛快了当的世初淳,不晓得见到织田作之助的时分,似乎被他鲜红似火的发色灼痛的双眼为何缘故。

    等她切实地抱住织田作之助的大腿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哭了。

    或许,自己死掉之后,魂魄也能重回故乡……

    保有新鲜度的尸体死不瞑目,尚且存活的红发青年杀手盯着世初淳,似乎也有了种没法合眼的错觉。

    这孩子,是被他吓哭了吗?

    那遥远的,本该消散的记忆,犹如烈火燃烧过的纸张余留了斑点的灰色。

    在遇到这个孩子的一刻,死灰复燃,重新灼烧得分外地鲜明。

    跳跃的落日投入深山的怀抱,烫金的余晖融化浮雪的海洋,年少的他半蹲着,怀里躺着一个同年龄段的女生。

    他按照顾客的委托,取走女学生的性命。

    二人背后的红霞万丈,和她身体被他造成的创伤相比也不遑多让。他看着女生,道:“太阳快下山了,可是你等不到了。”

    被他杀害的人拽着他的衣领,眼里的情绪浮浮沉沉,他分辨不明晰,只留下一句,“我会回来找你的。”

    探寻往事无异于现况,织田作之助也不是会追悼亡者,延误当下的性子。

    他收起双枪,犹豫了下,蹲下身,端详着猛地冲出来的女孩子。

    目击枪击现场变得精神失常的孩子,斯德摩哥尔综合征发作,对待暴力者的移情种种猜测,让他冷酷的外表产生些微裂痕。

    让无情的青年杀手产生情感,世初淳还没有那个本事。

    只是脑海有些不起眼的片段飞快闪过,让织田作之助没法子轻易下手。

    好在他喜爱的读物的作家,夏目漱石及时出现,替世初淳解了围。

    作家说,这孩子似乎和织田作之助亲近,他会帮忙找到女孩的父母送人回去。

    无论眼前两人讨论什么,听在世初淳耳朵里全是一窍不通的鸟语。

    她很好地发挥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抱着织田作之助不撒手,谁来都不好使。

    街道飘起细雨,两名男性干脆转移阵地,到邻近的餐厅交谈,附带一个小人形累赘。

    留着八字胡的斜刘海男人,和杀人不眨眼的青年杀手交谈。

    她咬着面前摆的香草冰淇淋、摩卡蛋糕,争取将受罪的肚皮填得满满的。

    让好心人或者当地警官送自己回祖国的方案,世初淳曾慎重地考虑过。

    她思量再三,选择了放弃。

    陌生的世界,奇怪的环境,海的尽头真的有她的祖国?

    换而言之,挂着和她原来世界一样名字的国家,真的能算作原来那个?

    在这拥有异能,杀人如麻的世界观下,那里难道不会比这个原作收养了五个孩子的男人身边更危险?

    更为实际的一点是,她没有身份证明。

    世初淳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出身来源。

    万一惹起误会,直接被当做可疑人员审讯,或者撬开牙关探索情报就糟糕了。

    如果说她对原作的故事是一知半解,那对这个横滨主场之外的未涉及领域,则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世初淳犹如被猛然退落悬崖的雏雀,无法做到雄鹰展翅高飞的程度,只能抱住织田作之助这根稳健的树干,暂且保全自己性命。

    挖着甜品进食的孩子,小大人样地叹息。

    好在两个成年的男人,沉浸在交流中,没有注意到她。

    世初淳看过的横滨黑手党展开的战斗动漫,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能记住的人寥寥无几,印象深刻的是织田作之助,收养了五个孩子,全部在他眼前被炸死。

    所以,世初淳死心眼地认为这个人要么能帮助自己了断此生,要么会帮助孩子形态的自己。

    她对除了织田作之助之外的人们,抱有绝对的警惕性,坚决不让其他人带走自己、

    世初淳缠得太紧,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阵势,却化作顽固的树袋熊,死死抱住了红发青年,让在旁的人束手无策。

    夏目漱石从包里拿出本书,撕掉末尾,递给织田作之助。

    饿了几天的女孩子因突然的饱腹,导致消化不良腹部痉挛而晕倒,没看到织田作之助脸上浮现的是什么表情。

    世初淳被织田作之助带回了家。简陋的居室只有一个房间、单张床。

    她躺在床内侧,青年躺在外侧,手里捧着知名作家赠送给他的书,仿佛握着通往新的未来的车票。

    沉入睡梦的织田作之助,依旧眉头紧蹙。

    世初淳直直地注视着,眼里的微光与外边月色一样寒凉。

    织田作之助的能力是预知接下来几秒内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集齐他收养的所有孩子,在孩子们全体被炸成焦炭之前,世初淳盲目地跟随着对方,能对自己短期的生命线有一定的保障。

    明晰自己的确穿越到横滨黑手党地段后,世初淳卖力地缠着织田作之助,哪怕对方把自己送到其他机构,仍然顽强地按照路标记忆法,想方设法跑回对方居住的狭隘出租屋。

    这份胶着着必须赢得认可的心情,在世初淳目睹十几次杀人、纵火、爆炸事件后尤甚。

    在横滨这个每时每刻有人被害身亡的危险地段,异能者摊摊手,能碾死一群的普通人。

    她没办法估计哪些地方危险,哪些地方安全,可能前一秒正常运营的营业厅,下一秒被炸弹轰炸成碎片。

    年轻的织田作之助,看来并没有悬壶济世的打算。

    他确认自己没法很好地照顾疑似残障的儿童,执意送走世初淳。

    一抛一追,世初淳就这么慢慢地长大了。

    织田作之助也从邮递员转行为正式的港口黑手党成员。

    当世初淳经历追车丑态,要再次被送走,她急得团团转。

    穿越前无论如何都想死的念头,在这儿见过各种残肢断骸后,转为希望平和安稳地存活。她每次被抛弃、去追寻的举动,全化作扇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织田作之助的同事兼酒友,戴着圆形眼镜热衷于看好戏的坂口安吾,说了句什么,织田作之助弯腰,粗糙的拇指擦去附着在世初淳头发丝的爆炸碎片。

    他无可奈何地收养了她。

    见织田作之助不再抗拒自己,敞开怀抱愿意接纳她,世初淳大喜过望,卸下双肩扛着的沉重负担。多日累积的压力顷刻间压倒了她,她一屁股跌坐在地面。

    在昏倒前,世初淳看到沙发前躺着着的,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

    对尘世毫无眷恋的双眼,是黑暗吞没她之前的仅剩印象。

    世初淳半夜惊醒,是照旧躺在织田作之助身侧。

    步入了成年人行列的前杀手先生,长手长脚,毫无疑义地挤占了床的大部分位置。

    她扯过被男人压在身下的被子,沿着肩膀和脚底盖好,拉着褶皱的被单替对方掖被子。等重新躺下入睡的时候,世初淳感到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安心感。

    她伸出手,揪着男人袖子的一角,放心地睡了过去。

    原本闭着眼睛的男人睁眼,默不作声地盯着女孩,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原本的职业杀手,现励志于转职为一名小说家的织田作之助,他捡到世初淳没多久后,发现街口捡到的孩子并非想象中的残障儿童。

    小孩能够开口说话、听到声音,只是说的话没有人听得懂,也不能理解他们的言语。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孩,会尝试对外界的刺激进行反馈,只是听在周围人眼里,全是令人迷惑的字音。

    注意到世初淳压根不识字的时候,织田作之助特地挑了几本儿童学习图鉴,打算由头开始,手把手教收养的孩子五十音图。

    在他的观念里,生养乃人生大事。决意抚养一个小孩,并非仅仅提供温饱住穿便可以。

    世初淳若晓得他的理念,可能会想要同他击个掌。

    先前是专门夺取他人性命的杀手,从今往后会成为养育弱小生命的长辈。这转变听起来极度玄妙,堪比炒熟的向日葵瓜子拔出藤蔓,顶部长了颗西瓜。

    做出决定的织田作之助不以为然,当下加入的行当的伙计们听到消息,却是集体震惊到烟烧手指。

    一群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黑手党们,纷纷被烧到跳脚。十几支香烟弹飞了,落在沙发软卧前,差点引发范围性的火灾。

    无情杀手要转型从良,听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当现实真正地上演,则显出几分有理有据的荒诞。

    织田作之助很难描述自己的心理旅程。

    单从潜意识里认为,这样宁静祥和的生活会比以往重复单调的掠夺有趣得多。

    他开始学习付出,无论是照顾陌生的小孩子,还是下笔琢磨故事。

    而这仅仅由于某年某月某日,他收到了一本没有结局的书籍,捡到一个口不能言的孩子。

    尊敬的作家撕掉结尾,让他亲笔书写书籍乃至人生今后的篇章。于是织田作之助放下屠刀,拾起笔刃,加入港口黑手党,决定成为不再干杀人的行当。

    弱小的孩子短手短脚的,有嘴巴不会说话,有耳朵听不懂言语,似乎哪哪都需要人照料,哪哪都需得人看顾,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消失无踪。

    他往前将人命视如草芥,如今竟要抚养幼苗一样脆弱的孩子。可见世情的发展,全然超出个人的预料范围。

    有时会让织田作之助认为,上苍慷慨赐予的宝物,最终会残酷地收回,作为他杀人无数的代价偿还。

    正如寺庙里的签文写的,一饮一琢,莫非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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