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咸鱼后我又被迫科举了 > 第86章 第 86 章
    在太子那里用罢午膳后, 宋修濂从宫里出来,回了国子监。

    国子监兼国家最高学府及教育管理机构的双重性质,监内设有祭酒、司业各一员, 博士、助教、学正、学录等教员若干。

    祭酒掌管教育事业,为国家最高教育行政长官, 相当于现代大学的校长;司业是祭酒的副手, 相当于副校长。

    祭酒与司业是国子监的最高主事人,不参与教学事务。但朝廷有规, 每月的初一十五他们也得要为学生们授课解业。

    今日恰逢十五, 学生们的上午课由司业所授,下午课自当该宋修濂来授解。

    宋修濂很是乐意为学生们上课。以前他任芜县县令时, 每个月都会抽出几天时间为县学里的学生授业解惑。如今回京任职, 他被皇帝授予国子监祭酒一职, 既是朝廷官员,又是一校之长。

    朝堂上尔虞我诈,你计我算,国子监内学生们的琅琅读书声便显得格外入耳。宋修濂置身其中, 心情也随之明媚轻快。

    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统称为监生, 即国子监的学生。

    国子监生中除过少部分是官二代(家中父辈在朝廷任官,文官三品以上, 武官二品以上),此类监生称之为荫监,也叫荫生。

    将来毕业后,荫生可凭借父辈们的关系, 直接入朝为官。

    多数监生是从各地成绩优异的生员(秀才)中选拔而来,此类称之为贡监,也叫贡生。这类学生多数家中无显赫背景, 将来若想入朝为官,还得继续科举这条路。

    是以,国子监除设有一般课程:四书五经、音律、律令(法律)、书数(数学)、骑射外,主要还是以科考课目为主。

    科举考试科目无外乎书(四书)、经(五经)、诗、赋、义(经义)、策(策问)等,其中尤以书、经、诗、策为重中之重。

    宋修濂今日所讲便为策问。他先给学生们出了两题由其分组讨论,之后每组各选一人就题进行阐述。所对之策,从朝堂到山野,由家国及个人,学生们才思活涌,见微知著,无所不尽答其言。

    坐在讲坛上的宋修濂忍不住抚掌称赞。这些个学生多为各地秀才中的佼佼者,才智非同一般,个别学生所答之言,连他这个祭酒都觉自愧不如。

    渐渐地,学生们所论之言到了民生之事上。说起民生事,就不得不提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赋税问题。

    兴和帝登基以后,将本朝税收制度做了改整。税制因地而宜,北轻南重。南方气候温热,农作物一年可种两季,又因其多商贾富甲,所以税收比北地堪堪多了一倍。

    因其赋税严重,南方民众多有怨忿,为此没少起来反抗。为息民怨,兴和帝只好做出让步,可也仅仅只在原来赋税的基础上减了四一成(即四分之一),多了便不行。

    税收是一个国家国库的主要来源之一,朝廷每年花费在教育、军防、医用、土木兴建上的钱财不计其数。若是征收赋税减少,这些建设费用何处而来,只怕时日久了国库空亏,入不敷出。

    就拿西南、东北之地的四万防卫军来说,光是每年的军饷、粮草、兵马费用就不知花费几何,遑论抵御羌人的十万边防军的开销。若真细算下来,怕是计数不清。

    在座学生中不少来自地丰物饶的江南之地,他们对当地的民生民意多少有所了解。苛捐杂税猛于虎,百姓们关心的是自家钱粮是否有余,哪管你皇帝的钱花费何处。

    是以,南方虽是膏腴之地,却也滋生出不少流匪草寇,却因官府极力打压,终是不成气候,这些年里,倒也算得太平。

    学生们滔滔不绝,各抒己见。部分学生认为国家赋税重,皆因边关常年战争所致。战争越频繁,军用耗资越多,从而从百姓身上攫取的便越厉害。

    江南富饶地,自然就成了赋税重灾区。人人都道江南好,水肥土沃,山秀人美,却不知那里人的生活远不如土地贫瘠的北地民众过的如意。

    学生们虽没有切身体会过战争的艰辛,心里却无比痛恨战争,希望羌靖两国尽快息战,化干戈为玉帛,结两邦之友好。

    可现下边关之境况,想要两国重归于好,怕是痴人说梦,妄想难成。两个月前,羌竺国的太子死于他们朝的君王之手,羌竺国国君恼恨,发兵攻打平凉关,两国又陷入硝烟弥漫的战火之中。

    如此一来,百姓们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两道策问题,原本定的一个时辰的一堂课,学生们侃侃而谈,据理力争,愣是给讨论了近一个半时辰。

    课罢,学生们起身向宋修濂作揖行礼,以谢他授课之恳。宋修濂颔首回应,此乃自己份内之责,诸生不必客气。

    从国子监出来,天色尚早,宋修濂想着这会儿回家也无所事事,便去了离此不远的谢广筠家。正好谢广筠放班回来,二人便坐在一处闲聊了一阵。一直到入夜时分,宋修濂才起身回了自己家中。

    夜色清柔,星垂月明。往常这个时候家里人都歇下了,今夜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家中灯火通明,下人们进进出

    出,面色紧张,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宋修濂将一正要进屋门的丫鬟喊下。丫鬟手里端着盆清水,扭头见着人,惊的盆里的水洒去了一多半。

    正当丫鬟开口喊了一声“大人”时,宋修濂已掠过她,径直入了屋门。

    屋内灯光昏黄,塌上躺着一人。待宋修濂走近了,才见人脸上身上沾满了血迹,有些血水已经干涸,与头发丝染在一起黏贴于脸上,辨不清其容貌与年龄。

    只能根据人的体格,及其身上所穿衣着,判断出此人是一名男子。守在旁边的李书书起身,与宋修濂说明此人的来由。

    今日家中闲着无事,两个孩子想去小姑家玩耍,她便带着去了。正好宋若桐家的小儿子休沐在家,三个孩子闹腾一处玩耍,天快黑时她才领着回来。

    马车行到离家不远处的一偏僻巷子里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李书书下车察看细究,见地上躺着一人,探那人鼻息,气息尚存,忙让赶车的阿诚给人搬上马车,将其带回了家中。

    将人安置好后,她又差阿诚去请大夫,这边刚唤丫鬟云袖端盆热水来,那边宋修濂就回来了。

    云袖才来宋家不久,年小经事少胆子也小,黑天夜里宅上抬来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男子,她心中多有怵惕,方才又被宋修濂喊了一声,吓得手里的盆差点打落在地。

    所幸只是洒了些水,这会儿水添上了给人端至跟前,见着榻上那人不人不鬼的样子,心里愈加发怵,手上犯抖,盆差点又给摔至地上。

    宋修濂忙从她手里接过盆,叫她退至一边,而后拿毛巾湿了水,给床上昏迷着的男子擦起脸来。

    这人也不知作何伤成这般,足足费掉五盆水,宋修濂才将其脸上的血迹擦洗干净。露出来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年轻男子的脸,观其面貌,顶多二十岁出头。

    此人不只头部受了伤,肩上胸部腹部更是受伤严重,因着失血过多,衣服与血肉粘连在了一处,宋修濂不敢冒然撕下,只能等大夫来了清洁处理。

    过了不多时,阿诚领着言大夫回来了。言大夫本名言慎卿,原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因年事偏高而离退,在城中开了间医馆坐诊号脉,以贴家用。

    言大夫医术精湛,收费合理,若遇着穷人来看病,更是分文不取。因此,医馆每日前来就诊者络绎不绝,人满为患。

    这日闭馆时候,店里突然来了个小伙子,说他们家里有一浑身是伤的伤员,要他赶紧随他过去看看。来了才知原来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宋太保家。

    他虽不在朝中多时,朝中之事却晓得不少。宋修濂乃本朝六元及第第一人,于此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倒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只见人模样端正,毫无官员架子,周身散发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书沁之气。

    简单照过面后,言大夫开始检查床上男子的伤势,手搭在人脉搏上一探,眉毛顿时皱了老深,再翻开人的眼皮,眉毛愈发皱的紧。

    此人受了极严重的刀伤,尤其腹部,肉皮被剜了几块,言大夫费了好大劲才将其连在肉里的衣服撕剪下来,心里却唏嘘不已。

    常人若是遇着这么重的刀伤,早就当场毙命。此人却吊着半口气不肯咽下,可见是个习武之人,且内力相当深厚。

    宋修濂在旁边给言大夫帮忙,先给床上人的衣服去掉,再将其伤口消毒处理,后又涂了药粉。待一切处理完毕后,言大夫与宋修濂说,此人虽侥幸吊得半口气,能不能苏醒过来,还要看他自个儿的造化。

    之后又交待几句,为其开了几副药方,方行离去。一豆孤灯下,宋修濂看着床上昏迷之人的半张脸,忍不住会想,此人来历不明,非知善恶,就这么冒然放于家中,恐生隐患。可人既已躺在了这里,他又不能见死不救,只能等人醒来后再行定夺。

    接下来一段时日,宋修濂每日放班回来,躬身亲为,亲自为男子换药清理伤口。一连半个多月,男子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已经愈合,人却迟迟不肯醒来。

    这日是男子昏迷的第十九日,宋修濂早早地放班回到家中。与往常一样,他先是检查了男子伤口的愈合程度,正将人肩上缠着的纱布取下来时,人突然睁眼转醒过来。

    宋修濂手中动作停下,滞了一瞬,才缓声说:“你醒了。”

    男子并不答话,眼睛怔怔地看着宋修濂,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许是缓过了神,方才开口道:“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

    宋修濂点点头,将事情的经过说与他。男子听罢,撑着身子欲要起来,宋修濂忙将其拦扶下,“你伤势未愈,身子恐有不便,有什么话躺着说就行。”

    男子便躺了回去。宋修濂叫屋里人弄些清淡的食物来,随后听人将其经历慢慢说来。

    男子姓覃名见,年二十岁,凉州人氏,自幼跟随师父身边习武,上有两个哥哥,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又名覃三。

    凉州临近平凉关,常年战火纷飞,男儿们纷纷投身军营,他的两个哥哥也不例外

    ,七年前入伍从戎,两年前却不幸战死牺牲。

    闻此消息,父母遭受不住,双双郁郁而终。为父母守完孝后,因着二老生前嘱托,他只身来到京城寻亲,不想亲没寻着,却在城内的一间小破庙里遇着几个羌人。

    自己的两个哥哥死于羌人之手,因此他对羌人痛恨无比。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他与他们展开殊死搏斗,却因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技不如人,最终寡不敌众,被人困囿于一僻巷里,身中数刀,倒于血泊之中。

    若非得宋修濂一家救助,他现在已是烂骨腐肉一堆。救命之恩犹如再生父母,如今他孑然一身,除却贱命一条,再无其他。

    顾不得身上伤势,覃见起身下了床,给宋修濂叩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覃见的命是恩公一家给的,往后恩公有任何差遣,刀山火海,油锅钉板,覃见碎骨粉身,在所不惜。”

    宋修濂忙将人扶起:“茫茫人海,相遇即是缘。我们救你不过是出于仁义,哪里就要你以命相还。你在此安心养病,报恩之事以后再提。”

    就这样,覃见在宋家住了下来。

    栀子香去,蝉鸣逾躁。当树上的蝉叫到最欢时,盛夏开到极致。

    烈阳炙烤,暑热难耐。这日恰逢国子监休沐日,宋修濂休息在家,午间哄着宋景溪睡下后,他也挨在人身边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隐约听着几道清脆的女孩叽喳声,一个侧身翻转,聒噪的蝉鸣声又不绝于耳,宋修濂睁开眼睛,瞬间清醒过来。

    身边的宋景溪还在酣睡,他交待下人好生看顾,自己则整好衣发,舀了盆凉水洗了把脸,而后出了院门。

    声音是从隔壁院里传过来的,宋修濂循着声音来到了覃见的住所。甫一进门,便看见宋景沅对着覃见行了一拜礼,嘴里说着什么话,像是在央求什么。

    宋景沅身旁还站着一名女孩,女孩名叫叶新苡,是宋景沅老师叶文迁的女儿。

    当初宋修濂问谢广筠给宋景沅介绍个老师,谢广筠向他推荐了叶文迁。

    叶文迁家住卞京城东南一隅,是一名落魄秀才,妻子早逝,与一女孩儿相依为命,平日里靠卖字画为生。宋修濂花重金将人请来家中给宋景沅做老师,他家那女孩现年七岁,与宋景沅同龄,两个孩子一处读书,一处玩耍,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两个丫头精力旺盛,大中午不睡觉,院子里面叽叽喳喳,只是好端端的她们跑覃见院子里来做甚?

    宋修濂心里寻思,一边走了过去。

    覃见自那日醒来后,至今已一月有余,他人年轻,身子恢复的快,加之宋修濂给他用的皆是名膏御药,不消半月他身上的伤便已全部愈合。

    他是习武之人,功夫不能懈怠,这几日在院子里打拳时,经常有两个女孩儿趴在门上张看。起初他以为她们不过是出于好奇之心来看个热闹,不想今日却跑进他院子里,其中一个求他收她们为徒,要拜他为师。

    他的命是这家人给的,吃住都在人家里,别说给俩丫头做师父,就是给了这条命他也甘愿。只是拜师之事他同意不算,得这家的主人同意了才行。

    正欲开口答话时,瞥眼见着宋修濂走了过来。宋景沅也看见了她爹,忙跑到宋修濂跟前,拉着人的手说:“爹,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与你说呢!”

    宋修濂笑着问她什么事,宋景沅便把拜覃见为师一事说与了他。宋修濂只是朝覃见看了一眼,并不应承宋景沅的话。

    先前他为宋景沅找过几个武课老师,均给这丫头拒了,理由嘛,丫头只说,看着不亲近,不合眼缘。

    宋修濂又把覃见看了几眼,此人肤色略黑,五官分明,眉浓鼻挺,目光深邃又坚毅,不苟言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亲近之人,宋景沅何以就认定了他?

    宋景沅见她爹不言声,索性拉住人的袖子撒起娇来:“爹,你先前不是说要我自己选师父吗?怎么今日我选了,你反倒不应了。爹是嫌我选的人不好吗?”

    说着,她将宋修濂拉低到自己跟前,贴着人的耳朵说:“他穿着爹的衣服练武,好几次我都把他认做了爹,爹那么好,他定也不会差,爹就应了我罢。”

    那日覃见被带回宋家,血水浸透了衣衫,宋修濂便把自己没怎么穿的衣服给人拿来换在身上,后来他又给人买了几件新的换穿,只是那覃见好像不喜欢新衣衫,偏爱他穿过的那件。

    倒让宋景沅误以成是自己的亲爹。宋修濂不禁好笑,直起身子在宋景沅头上轻轻抚摸,“爹说的话何时不作数了?你拜谁为师爹自不会阻拦。不过光你愿意不行,你得问过人覃见的意思,人愿不愿意收你这个徒弟。”

    覃见自是十分乐意,拱手对宋修濂行了一礼。宋景沅何其聪颖,立马拉着叶新苡齐齐跪倒在覃见跟前,叩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三头叩毕,彼此便是师徒关系了。

    宋修濂虽同意了宋景沅拜覃见为师,可心里却没多少欢喜,这覃见看着倒也是个实诚之人,可不知为何,

    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无法百分之百完全信任此人。

    倒不是因为此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只是单纯自我感觉,覃见沉默寡言,讲到自己身世时眼里有些许的躲闪之意,似乎有所隐瞒。

    转眼见着宋景沅脸上洋溢着的喜悦,宋修濂心里的猜忌很快便也掩去。人都是有私心的,难言之隐乃人之常情,看破不说破,覃见既已做了宋景沅的师父,便是他的家人,他应以礼相待,少些杂念猜忌。

    两个女孩闲等不住,这厢刚拜师完,那厢便缠着覃见教她们功夫。

    宋修濂站在旁边看了会儿,便回了自己屋。今晚太子宴请宾客,他得准备准备,早些进宫去。

    太子所宴之客皆为自己党派之人。宋修濂作为太子太保,时常陪着太子习文论政,与东宫僚属少不得交道,其中有一人与他走得极近。

    那人便是林溪辞,宋修濂昔日的同窗。

    那年殿试之后,宋修濂他们几个人皆入了翰林院,他与谢广筠拜了晏启深为老师,林溪辞则靠向了裴文眠。

    三年翰林院出,宋修濂外出赴任,林溪辞因着裴文眠的关系入职太仆寺,做了一名小小的太仆寺丞。

    今年四月,李却被皇帝封为太子,作为辅导太子的机构,荒废时久的詹事府也终于得以复置。一时之间,东宫官职成了众多官员争先抢后的香饽饽。

    林溪辞也不例外,他去向裴文眠央拜,可否让他入詹事府任职。

    之所以这么做,全然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在太仆寺任职八年,他的官位仅从太仆寺丞升到太仆寺少卿,再高点的职位便爬不上去了。

    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此职位爬不上去了,不妨换个官职,说不定别有一番天地。太子殿下虽一副病弱之躯,可到底有太医院精心照养着,只要人不犯实质性的大错误,皇帝百年之后,帝位非太子莫属。

    若是能在太子身边谋得一官半职,将来太子登基,他便是新帝身边的重臣,待到那时,还怕谋不到一个太仆寺卿的官职吗?怕是内阁尚书都不在话下。

    再者,他的昔日同窗宋修濂又是太子的老师,若是能与他共事一主,自己的为官之路上也能有个伴,凭着自己与这位同窗的昔日交情,自己的官途也相对会顺坦些。

    因此,他不惜尊严跪在裴文眠跟前,就像当初跪在父亲脚下恳求让他入学读书时那般,恳求裴文眠帮他入职东宫。

    这些年来,林溪辞对待自己的职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人也乖觉顺从,倒也入得裴文眠的眼。加之他与太子老师宋修濂之间的同窗关系,裴文眠很爽快地应了他的央求,向皇帝举荐他做了詹事府少卿。

    事情得偿所愿,林溪辞自是欢喜不已。此刻他就坐在太子的宴客席上,与一众僚属同饮畅言,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坐席是按官位高低排列的,李却坐居上首,宋修濂坐在李却的边侧,其余官员按官位高低坐居下首左右两列排开。

    李却身子病弱,只饮了几盅酒,陪着僚属们闲聊了几句,便由宫人领着歇息去了。李却一走,宋修濂便被东宫僚属们围住,与之敬酒寒暄。

    官员们皆是笑脸好言,说他年纪轻轻便做了太子太保,前途无量,往后他们有何难处,还请他高抬贵手,帮扶一把才是。

    宋修濂忙笑语回应,大家共职处事,本是同僚,不管谁遇难处,都应该出手相帮,断不得袖手旁观。

    都是官场上的客套话,大家心知肚明,推杯换盏间,笑谈了个来回。宋修濂酒量不大好,受人敬酒,他只是虚虚一饮,并不当真入肚。好不容易从一众杯盏中脱身出来,林溪辞又举着酒盅走了过来。

    当年殿试之后,他与林溪辞先后入职翰林院,却因所拜老师不同,圈子不同,二人之间的关系渐有疏淡。及至后来,他外出赴任,一直到回京的这八年间,二人不曾来往过一封书信,问候过一句话。

    如今他做了太子太保,林溪辞又在东宫当职,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慢慢地两人关系又恢复了学生时候的亲密。

    从书院时光到朝堂纷争,再到家庭孩子,二人推心置腹,无所不谈。直到更深人静,席上的人都散场了,他们才在满地狼藉中缓起了身。

    “你如何了?还走的成吗?”

    林溪辞手伸过来,宋修濂被扶着下了两步台阶,心说,走不走得成都得走啊,难不成要昔日的同窗背他一程?

    却知林溪辞是个不善玩笑之人,嘴上只说:“不妨事,就是头有些晕,不妨碍走路。”二人喝了不少酒,所幸这酒不烈,宋修濂只觉身体有些轻飘,脑袋却是清晰明白。

    盛夏天气,夜里难得一丝微风。二人出了太子宫殿,沿着宫道往外走,经过一僻静处,两道人影出现前面。

    月朗星疏,万籁无声。此处名为行知房,先帝时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当今圣上登基后不知为何给封了,一直废弃至今。

    平日里很少有人在此走动,这会儿深更半夜,

    突然跑来俩人做甚。

    宋修濂与林溪辞二人悄悄跟了上去,到了一拐角处,二人隐蔽于一角,将另一角侧人的谈话声听了个仔细。

    只听一个粗哑的男声说:“这是尚书大人给皇后娘娘的东西,申公公可要小心揣着,万不可给人看见了。”

    随后便是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戚侍卫放心,老奴定会万无一失将此物交到皇后娘娘手中。娘娘这里也有些话需得戚侍卫转告给尚书大人。”

    声音倏然变小,近乎贴耳,宋修濂敛息屏气,倒也听了清楚。

    “娘娘说,皇上最忌讳为将者连打败仗,自三月中羌靖两国开战至今,原武彰已经打了两次败仗,若再败一次,皇上必会另选他人代替他的位置。待到那时,三皇子的臂膀一倒,娘娘与尚书大人便可高枕无忧了。”

    粗哑的男声再次响起:“如此甚好。宫中耳目众多,话已传达,我与公公不宜在此久聊,戚融先行告辞。”

    “戚侍卫慢走。”

    话音落下,脚步声起,很快又消失。紧接着是另外一阵脚步声,向宋修濂这边而来。宋修濂并没就此避开,而是在那人转过角之时,一把扣住了那人的嘴巴,并用身体将其抵在了墙上。

    那人顿时双眼惧睁,惊恐难定,嘴巴被堵着说不成话,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修濂,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申公公。”

    一旁的林溪辞忙开口,声音里夹着紧张,还有些不可置信。

    宋修濂侧过头看他一眼,既而目光又转回来。月光清洒,如水流照,眼前这张脸他岂能不识。他时常伴着李却读书,偶有遇着皇后娘娘前来探望,当时随在人身边的便是眼前这位:申如海,申公公。

    只是想不到,平日里看着和蔼温顺的老实人,私下里却做这等勾当。捂着嘴巴的手倏地一松,随而滑到了对方的脖子上,宋修濂手上用力,紧紧地捏着对方咽喉。

    申如海被他捏得喘不过气,连着咳了好几声,只听人说道:“当年他走之时,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敌寇不退,他誓不回。戍守边关十载,敌人的刀枪炮火击他不倒,如今却给你们这□□邪陷害。你的身体被阉割了,心也被阉了吗?”

    宋修濂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很平静,可这平静下又藏着隐忍与压沉,最后化作一股力量,驱使他手起掌落,一掌劈在申如海的后颈,直接给人劈晕了过去。

    此掌法为原武彰所教,本是为着防身所用,不想今日却用在了一个阉人身上。

    旁边的林溪辞早已大惊失色,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指了指左前侧方向,声音刻意平稳道:“修濂,那儿有片湖。”

    宋修濂蹲下身,目光在申如海的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将人负上背,朝着林溪辞所指的方向走去。

    林溪辞紧随其后,时刻警备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生怕给人发现了。到了湖边时,宋修濂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给人丢进了湖里,湖面溅起个大的水花,很快又复于平静。

    此湖名为凤鸣湖,因着行知房的缘故,平日里很少有人在此行走,夜里也无侍卫值班换守,因此宋修濂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行凶作恶。

    这时,湖面上吹来一阵微风,吹落了二人一身的汗。宋修濂捏了捏方才劈掌的那只手,心里一时还无法平静。

    三月中旬,羌靖两国开战后不久,原武彰吃了败仗,原因是不知谁在饭菜里做了手脚,将士们吃了以后泻吐不止,被羌人打得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此事后不多久,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了战马身上,战马就好比将士的双腿,这双腿废了,战岂有打好之理。

    原武彰两次兵败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李重献勃然震怒,他一面着手调查军中饭菜下药之事,一面对原武彰存了不满之心。

    可这事到底也没能查出个结果,万不得已,原武彰只好将后厨一干等人全部斩杀,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当时宋修濂便知有人存心与原武彰不对付,只是他没想到裴氏兄妹胳膊伸得这般长,边关战事也要干涉。

    李却现在已经是储君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作天造地,胡作非为,非要作的个李却被废黜,他们才能消停下来吗?

    思索间隙,他与林溪辞已经偏离凤鸣湖老远。林溪辞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却是心悸不已。记忆里的同窗知性刚强,遇事从不低头,可还从未见其杀过人。

    并且他也有参与。

    周围的空气闷沉压抑,林溪辞刚要开口打破这沉闷,却给宋修濂先了一步。

    宋修濂说:“溪辞,今夜之事,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

    林溪辞微一缓顿,很快便说:“你放心,我晓得。今夜之事,除了你我,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宋修濂像是放了心,舒一口气道:“多谢!”

    林溪辞苦苦一笑:“你何苦与我生分来着。原家兄弟于我有过不少帮助,我林溪辞虽非什么大善之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况原将军以身报国

    ,戍卫边关十载,家国大义之凛然,令人钦佩动容,若是因为奸人所累害,林某于心何忍。”

    微一顿,又说:“当年你与广筠一道拜入了晏首辅门下,我在朝中无亲无靠,官途不好走,无奈之下,我投靠了裴文眠。这些年来,为着自身利益前程,我说过违心话,做过违心事,可到底心存敬畏,不敢对忠良不敬与迫害。”

    “我知道你对我心存芥蒂,介意我是裴文眠这边的人。可是修濂,不管我林溪辞是个怎样的人,靠站哪边,凡助过我之人,我从心里面感激。你我有同窗之谊,又兼同僚之情,别说今日你解决掉的是一个太监,便是皇子公主,我也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水流一样笼下,铺向四面八方。宋修濂身处其中,好似被这皎洁的清辉通亮了四肢百骸,体轻心明,说出的话仿佛也沾了清风。

    “宦海多波,浮沉无定,一般人都会为自己寻一个栖身的港所,你我身处其中,免不得世俗逐流。你我各自都有靠湾,左右为不过生计前程,我对你又怎会有所介意呢?”

    “至于一声‘谢谢’,便是亲朋之间也少不得这句,并没有生分的意思。”

    林溪辞又是一笑,不再苦涩。

    二人沿着宫道继续往前,经过一荷池时,被一巡防的侍卫拦下。当侍卫认出宋修濂是太子的老师时,立马施身赔礼,放他们离去。

    一刻钟后,二人出了宫门,互相道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

    夜幕下,两辆马车背离而行。

    宋修濂坐在车厢里,闭上眼睛想养会儿神,心里却怎么也安宁不下来。他抬起手,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车帘揭起,借着月光,他看的十分清楚。

    是一包杏粉色粉末。

    申如海晕倒后,他从人身上摸过来的。

    放在鼻端闻了闻,很浅淡的甜香味儿。

    心里揣测了个来回,宋修濂想不明白,裴尚书送裴皇后这东西何用,还要人仔细揣着,不可给人看见了。

    到底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修濂将药粉仔细包好,重新揣回了怀里,明日拿给言大夫瞧瞧,这药粉究竟作何用。

    还有那个叫戚融的侍卫,连飞诀应该清楚,他抽空得要问个明白。

    马车悠悠前行,红色的宫墙一点一点后移,宋修濂抬眼望向夜空,一轮明月当空高悬。

    看着看着,便失了神。

    “明月有情应识我,年年相见在他乡。”

    当这句诗从自己口中不自觉吟出来时,一种很深的孤独感如潮水般,自明月中流来,蔓遍了宋修濂的全身。

    妻女、知己、朋友,明明都在身边,为何他还是觉得孤单不够兴。

    是因为他没有故乡吗?

    夜越来越深,月色愈发的浓。

    作者有话要说:  1国子监(jiàn)

    国家最高等学府,设置官职有:国子祭酒(校长),司业(副校长),博士,助教,以及学正、学录,监丞、典簿、典籍等。

    博士分经设置,五经各一人,相当于现代大学的教授;助教为教学主力人员,相当于学校的教师。

    学正、学录分管六堂教学事务,掌执行学规,考校训导等职,相当于现代学校教务处的主任,每月下旬协助博士为学生授课。

    监丞主抓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出勤等,典簿负责学生学籍事宜,典籍掌管本监书籍(现代大学图书馆管理员)。

    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称为监生,分为四类:

    生员(秀才)入监读书的称贡监;

    官僚子弟入监的称荫监;

    举人入监的称举监;

    捐资入监的称例监。

    以上均来自百度。

    2覃(q)见

    3太仆寺

    给皇帝管马的地方。

    4詹事府

    东宫官署,辅导太子。下辖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等部门。

    “明月有情应识我,年年相见在他乡。”

    出自清·袁枚《随园诗话》。原文如下:

    飞云倚岫心常在, 明月沉潭影不流。

    明月有情应识我, 年年相见在他乡。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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