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掌渡 > 第六十六章
    赵昧顷身将脸埋在对方的颈窝处,浓郁的药草味钻入她的鼻间,苦涩感从她嘴里慢慢流进喉间。

    她的衣衫仍旧湿透透的,脸颊上的雨水还未干透,发丝贴着鬓角蹭在袁戈颈处凉凉的又有些毛刺刺的作痒。滚烫的气息吐纳而出,落在那刻意绷紧的肌肤上,掀起一阵颤栗的酥麻。

    “我很害怕。”

    赵昧细细如蝉鸣的嗓音响起,带着克制与自怨,游离在袁戈的耳边。

    “倘若你真出了事,我会责怪自己一辈子。”

    这是她难得的吐露心声。

    这两天只要静下来,她总是胡思乱想着,她是不是一颗天煞孤星,只要是走近她身边的人,最后总是会身临两难境界。

    生她的母亲自郁难产而终,自述是她的父亲却不愿当着众人来认下她,教她习武的师父最后奋勇孤身的护住了她的亲人,伴她成长尽心护佑她的化春,如今内心却深受主仆与亲情的羁绊中。

    而他…一个被她牵制朝堂悠悠众口的棋子,本该抽身事外,不涉阴霾险境中才对。纵然他有意接近她,利用她,却未曾真正伤害过她,纵然他步步引诱,却总是替她的处境考虑周到。

    纵然他…骗她,她也还是动了心。

    “你想救牧冷,我帮你。”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重拳般击中袁戈的心中,他哑声良久,突然苦笑道:“好。”

    孙府。

    孙汐沅几人刚进入院里,孙衡便反手一巴掌抡了过去,将孙尧狠狠的打趴在地上。

    “爹!”孙尧捂着脸满脸哭相,见到孙衡又扬起了手,吓得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孙汐沅见状,忙劝道:“父亲,都已经没事了,您还打他作甚?”

    孙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随后自埋自怨的放下手:“都怪我,养了你这么个孽子,孙家早晚会被你牵连到家败兴衰,祸事连连不可。”

    孙汐沅不解:“父亲,不过就是打了那个没什么来历的驸马,怎么会扯上家族兴衰呢!”

    孙衡一双阴深的眸子在黑夜里暗暗发着光:“绝非眼见这般简单。”

    孙汐沅没听明白:“父亲这话是指?”

    孙衡道:“圣上跟这位景言公主,绝非眼见的这般简单,他们之间,一定还存在着别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孙汐沅道:“父亲怕是多虑了,他们就是叔侄关系,外加上景言当年救驾有功,深受圣上信任罢了。”

    “不,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一定不会。”

    孙衡看着满院漆黑夜色,目光最终落在廊下的一盏烛灯上,面色沉凝道:“今日公主行事多有差错,不顾君臣礼节,若隔旁人早就被怒斥严惩,可圣上非但没有动怒,甚至是好言劝道,这难道不奇怪吗?”

    孙汐沅听着思绪也慢慢陷入沉思,道:“本宫原先以为圣上念及公主当年舍命救驾的份上,一定不会责怪其大闹国公府的事,现如今听了父亲之言,回顾往日种种,甚觉疑奇。”

    曾几次无意撞见圣上同赵昧言语亲昵,举止无度,当时她想着二人叔侄关系不多加想,如今一深思…

    孙汐沅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将那最是不可思议的想法摆在面前,道:“父亲,这赵昧该不会是…这简直有违伦理纲常。”

    孙衡瞪了她一眼,道:“有些话,还请娘娘慎言。”

    孙汐沅将后面的话咽在肚子里,眼里堆满了嫉恨。

    两人皆都沉着色,一旁坐在地上的孙尧愣是没听懂二人在说些什么,骂骂咧咧的爬起来:“算什么玩意的公主,要不是我们孙府替圣上马前卒,圣上哪有今日的皇位,她赵昧又有什么资格继续当本朝的公主,定早被三皇子给弄死了。”

    “啪!”

    孙尧刚刚站稳脚步,猝不及防的又遭一巴掌扇倒在地上,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若是再敢口无遮拦的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我定第一个扇烂你的嘴,叫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衡恶狠狠的瞪着他,好像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孙尧捂嘴不敢吱声。

    孙汐沅见气氛不对,立刻上前将孙衡揽到一边,转脸使着眼色让孙尧赶紧进屋。

    孙尧知道自己惹怒了父亲,自当不敢多待,慌不择路的往后屋跑。

    孙汐沅回过头来,道:“父亲可有什么法子?”

    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其中深意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孙衡定了定思绪,道:“我先安排手底下的探子打听一下,若真是如此不堪,老夫定要联名上奏弹劾赵昧不可。”

    孙汐沅立刻道:“父亲,万万不可!这事若是捅破反倒给天家抹黑,日后于本宫也是极为添堵,不如先暗里给圣上提个醒,若是圣上有觉悟,惩治了赵昧的罪行,再重新重用父亲,孙府门第也会抬高一筹,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乐事?”

    孙衡权衡利弊后,道:“就依你的。”

    往后几天,赵昧除了进过一次宫里,去过两次刑部,其余时间都是待在府中陪着袁戈解闷。

    她会在院子里拉弦射箭,将树上摆放的果子一一射落。也会脱下厚实暖和的披衣,同冷冷寒风中舞一把干练的长剑给他看。

    她脱去了往日的清冷高孤,眉眼携着暖暖的笑意同袁戈谈笑风生,共品清茶美食,共赏夕阳余晖。

    袁戈便是一直在披着软软绒毯的木椅上静坐,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觉烦厌。有时他也会调皮的站起身子,晃晃悠悠的来到她的身侧,挡住了欲意挥动的剑式。每每见此,赵昧都故意反手用剑柄抵向他的胸口,叫他一阵龇牙咧嘴。

    他喜欢去逗赵昧笑,从前他很难从那张克制严厉的脸上见过柔和的神情。可现在,他心里明白赵昧早已对他放下戒备,甚至有些纵容着他,偏袒着他,这种独特的对待时常让他受宠若惊,又害怕只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临近除夕,袁戈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他做了一顿还算是跟美味挨得上边的饭菜同赵昧一起食用,又煮了一壶茶水,和赵昧并肩坐在院里的花坛边上,一起欣赏着天边渐渐落下的余晖。

    夕阳甚美,却也架不住天天看。他转眼看向一旁的佳人,赵昧面色平静的抬头眺望着,眼里映着橙黄的熠熠光芒,一张白皙的脸庞被照得五彩斑斓,梦幻般的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他便不由自主的靠近,再靠近,甚至最后屏住呼吸,只想能够靠得再近些。

    “过两天就是除夕夜,那天宫里会办宫宴,刑部的人也会抽调一部分去宫里当值。”

    赵昧平静的说着,忽而转过头来,和袁戈的嘴唇轻轻的擦拭而过,心中不禁猛然一跳,眼里是一时惊愣。

    袁戈看着与自己如此贴近的脸,和那短暂触碰过的唇瓣,心里像是被人抓住了不安分的尾巴,慌乱的撇开视线,又连忙将身子往后移了些,一脸强行镇定的要去端面前的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缓解尴尬:“你放心去宫里赴宴,我老实在家等你回来。”

    赵昧看着他,忽而道:“你走吧!”

    “嗯?”袁戈身子一顿,将嘴里的茶咽下去,不解道:“我走去哪?”

    赵昧眼底闪着异光:“去哪都好,离开京中就行。”

    袁戈举着杯子愣了好一会,低着头问:“你要做什么?”

    他垂眼看着杯子里的半杯茶水,突然觉得心中苦涩的很。

    赵昧平静道:“我会想办法救出牧冷,届时希望你能接应他们。”

    袁戈道:“他们?还有谁?”

    “化春。”赵昧道:“他可能不愿意走,到时候随你用什么方式,带走他就行。”

    袁戈沉默些许,忽然一笑:“那你可能托付错了人,我目前还不想走。”

    赵昧看向他,承诺道:“你放心,你父亲身死的事我依旧会去调查,等调查出结果,我想办法告知你。”

    袁戈:“不用调查了。”

    赵昧:“什么?”

    袁戈:“我父亲的事你不要再调查了,人都死了,究竟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想知道了。”

    赵昧愕然,道:“你来京中不就是为了此事,现在又为什么…”

    “不重要了。”袁戈释怀道:“我如今就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外加治好你的眼睛,所以我不会走的。”

    提到眼睛,赵昧转过了脸。这几日,她只要在府中都会摘下眼罩,以一双同旁人一般无异的眼睛去面对袁戈,纵然那只眼睛依旧看不清,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我这眼睛已经被你治疗的快好了,相信后面好好调理就会好的,所以你且放心走吧!”

    赵昧脸上最后一道余晖渐渐划走,也带走了她眼底的光。

    暮色接踵而来,傍晚时分的冷风夹着透心的寒凉,吹动着袁戈额前的两缕碎发。他仍是眼角带着笑意,似有耍赖的语调:“我不走,我是驸马,我为何要走。”

    赵昧的心一下子被掀起一阵热潮,视线渐渐湿润模糊了起来,嘴角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喉间是一阵酸楚。

    她的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攥着,咬着牙咽下嘴里的阵阵酸楚,带着几分怒声,道:“你不过就是我应付朝堂的棋子,当初觉得你有价值才留下的你,如今张慎回京,你的价值便没了,驸马瘾也该过足了,你我就此好聚好散,往后谁也不要再招惹谁。”

    她说出最后一个字便转身背对着他,身姿仍旧是那般挺立如傲雪寒梅。

    袁戈垂眸,手指摩挲着落在手心的杯口,渐渐暗沉的夜色遮住他一半的神情,只听他缓缓而出。

    “可我不想就此散了,我想招惹你,这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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