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掌渡 > 第六十三章
    公主府外,两名衣衫褴褛的男子畏缩着挤靠在屋檐下,浑身湿淋淋的雨水顺着二人破旧脏乱的裤腿慢慢延伸至地面,留下一滩不小的水渍。

    两人神色紧张,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害怕。

    红木缠铁的大门被人从里边拉开,一道暖光从门缝里照了出来,惊得二人猛然朝后退了两步。

    门里是一身锦衣长袍的女子,发鬓高束盘起,一张贵气的脸上带着一枚金质凤羽眼罩,配上那一贯冷漠高艳的眼睛,总给人一种无法对抗的威慑力。

    寻常人见了她都得后脊直冒冷汗,何况门外那两位从没见过贵人的流浪汉,更是吓得扑在地上直哆嗦。

    赵昧目光锐利的盯着门外趴在地上的二人,厉声道:“你们可知胡乱编纂驸马之事,其行该当死罪!”

    其中一人听到死罪,立刻抬起身子直摇头:“不敢不敢,我们是真不敢乱说,驸马是真的快要死了。”

    范世偌上前反驳道:“胡说!袁郎怎么可能会死。”

    赵昧当即一把抓住她,威逼道:“范世偌,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夺你一只眼也无妨。”

    范世偌听着这话瞬间惊愕失色,一颗心疯狂乱跳:“你…你说什么?”

    赵昧将她一把推到侍卫边上,吩咐着:“把她关起来,任谁都不许探视。”

    范世偌挣扎道:“放开我,凭什么关我,放开…”

    一掌利落干净的落下,范世偌瞬间无力晕倒在侍卫怀中,晓晓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架着范世偌离开了。

    赵昧收了手,转身急迫的蹲下来:“他在哪?快带我去。”

    木屋一侧的屋顶露着天,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破碎的木桩缝隙里流了下来,滴在凹凸不平的土坑里,形成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水洼。

    另一侧,尚且完好的屋顶下依旧烛火长明,晃动不止的昏黄光线下,是两道狰狞可怖的身影在无休止的击打着地上的人。

    孙尧打累了,顺势倒在一旁,心中一股憋屈之感得到释放后,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他闭目养神了一会,耳边仍旧能听见木棍击打在骨头上的声音,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猛然转脸看了过去。

    那个被布袋套头的人不知从何时起突然不再挣扎了,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挨打时的隐忍声。

    他一骨碌赶忙爬起来,上去便要去夺了另一位手中正在继续挥动的木棍,大喊着:“别打了,再打就真打死了。”

    “死就死了,死了也活该!”

    孙尧瞪大眼:“什么叫死就死了?他是驸马,他死了赵昧能饶了我们?”

    “你以为你这样暴打他一顿,赵昧就能饶了你?既然都做了,那就做的彻底些,你不是也恨他吗?他可是毁了你半张脸。”

    孙尧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半张丑陋粗糙不平的伤疤,心中的恨像是一簇未熄灭的火苗,突然就燃烧窜了起来。

    “对、都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跟赵昧结仇?如果不是他从中捣乱,我早就跟赵昧成了婚,驸马之位也会是我的,我的脸也不会成了这样,都是因为他,他该死!”

    孙尧发了疯似的跑到那漏着雨的角落里,翻出来一块折断的木条,木条一端细长尖锐,胜似一把锋利的长刀,直直对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冲了过去。

    “住手!”

    伴着一道尖锐的斥声,一把没有利刃的刀鞘狠狠的砸了过来,将孙尧手中的木条砸成了两段。

    孙尧怒而瞪之,却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脸上的怒火尽数消退,转而是沉默的低着头,好似突然知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实乃张狂妄行。

    赵昧等人赶到时,木屋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除了一盏还没燃烧殆尽的烛台,和地上被人刻意擦拭却仍旧清楚的留了下来的深红血迹。

    赵昧看着这滩经过反复摩擦拖拽而留下来的血迹,不敢想象袁戈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毒打折磨,心里已是难受至极,眼下又见不到人,是生是死尚不知晓,担忧和恐惧慢慢爬上她的心头,一颗心如似跌入深潭般窒息害怕。

    “找!吩咐下去,哪怕翻遍整个京中皇城,都要把驸马安安稳稳的给本公主带回来!”

    ——

    一阵轻快激昂的琴声渐渐飘进袁戈的耳边,拉扯着他欲欲昏沉的脑袋,空气中弥漫着果香的清甜味,丝丝缕缕,似山野脆果的甘甜,他忍不住的舔了一下嘴唇。

    “醒了?”

    一根弦被重重拨动,发出刺耳的弦音。

    女子起身来到圆桌前,拿起一块桃仁糕点慢慢的细嚼起来。

    脑中仍旧是断断续续的抽痛着,耳边那道鸣音渐渐消沉后,袁戈才慢慢转动着脑袋看了过去,却不禁一笑。

    “你们姐弟俩可真是好笑。”

    一旁侍女斥声:“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

    孙汐沅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转而不慌不忙道:“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倒不是猜,是肯定。”袁戈声音停顿了一下,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他缓了口气,有气无力道:“他…他的声音,我忘不了。”

    “呵呵。”孙汐沅笑了两声,拿着那半块还没吃完的糕点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本宫瞧着你,还是有些聪明点子在身上,怎得就招惹了阿尧呢!”

    袁戈扯了扯嘴角,嘲道:“我性子愚,不单单是招惹了贵世子,刑部的人我也招惹了。”

    孙汐沅眉头轻挑,显然是有些惊讶。她看着对方一身缠满的纱布,不禁咂舌:“他们下手着实有些重了,骨头也断了几根,不过没关系,本宫既然出手救了你,自然是会将你医治痊愈的。”

    袁戈道:“所以才说是好笑,一个将我打的半死不活的,一个又费尽心思的要救活我,不知道的以为皇后仁心,知道的又该如何去碎言你们孙府。”

    孙汐沅眸色渐渐凌厉:“好你个袁戈,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

    袁戈道:“大炀国的皇后,原先也是将门之女,凛凛傲骨从不屈尊下卑,一身贵气尊华为何会因为一个妃子而乱了方寸,竟也开始做些拿不上台面的下作事了。”

    “你胡乱说些什么!”

    孙汐沅动怒,将手中的半块糕点摔在袁戈的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本宫的不是?”

    袁戈抬起手将糕点拿了起来,左右看了看,丢在了一边:“我卑微无名,若非公主选中了我,怕是都没有机会能目睹皇后娘娘一颜,也没有机会能与娘娘达成交易。”

    孙汐沅疑惑:“交易?本宫何时与你有交易?”

    “我赠娘娘一个锦囊妙计,娘娘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还我一个锦囊。”

    “你——是你!”孙汐沅这才恍然大悟:“那张纸条是你给本宫的,你这么做,难道是跟范世瑄有什么仇怨?”

    袁戈摇头:“我与范府无仇,与你孙府也无怨,我只想问娘娘一事,这事,对我很重要。”

    “呵,本宫凭什么要帮你?”

    “就凭我知晓娘娘两次想利用公主拔掉瑄妃这颗眼中钉,就凭我知晓娘娘对于毒蛇一事的来龙去脉都了然于心,却还是装作不清不楚,营造成他人谋害娘娘的境况。”

    “闭嘴!毒蛇一事本就是瑄妃想要谋害本宫,何来构陷一说。”

    “可娘娘心知肚明,却还是容了对方这般做。娘娘的心思在下十分清楚,也不想因此要挟娘娘,只求娘娘能解了在下心结罢了。”

    孙汐沅沉着眸子,良久道:“你说要本宫解你心结,是什么意思?”

    袁戈闭着眼睛,嘴唇苍白干裂,道:“一年半前,太医院有位严院首离奇死在宫外,这事,娘娘可知晓?”

    “严院首?严今盛?”

    侍女搬来一把椅子,孙汐沅坐着端看了他一会,问:“你跟严今盛是什么关系?”

    袁戈面色不改,缓缓道:“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一个镇上的,半年前他唯一的儿子染病去世了,死前特意委托我来查明他父亲身死的真相。”

    孙汐沅回忆道:“本宫记得,那老头子确实是有一个儿子,只是他造的孽,终是落到了他儿子的身上了。”

    袁戈半垂着的眼皮子掀开,看向对方:“娘娘此话是何意?”

    孙汐沅道:“你可能不知道,景言公主的那只眼睛,原先就是被严今盛给毒害的。圣上知晓此事后动怒了,便将他处绝了。”

    “娘娘的意思是…是圣上杀了他?”

    “不然呢!能在宫里肆无忌惮杀人,又不会惹得旁人非议之人还能有谁?本宫也不过是凑巧撞见了,那晚宫里非常的乱,本宫尊父亲之意入宫寻圣上,正巧瞥见了死于侍卫剑下的严院首,那侍卫常年跟随圣上左右,若非圣上之意,他哪敢轻易夺了太医院院首的性命。”

    袁戈神情愕然,对于这样的结果难以置信,在他的认知里,父亲是忠于延熙帝,不惜舍弃小家也要去跟随延熙帝,助其成就伟业,他怎么可能会被圣上给杀害了?

    胸口因为情绪的激动牵扯着阵阵刺骨的痛意,他伸手捂着胸口,强忍着痛感撑起自己的上半个身子,激动着追问:“难道就因为他毒害了公主的一只眼睛,圣上就要取了他的性命吗?”

    他的一句质问,好似问到了孙汐沅的心里一般,她没由来的感同身受:“是啊,就因为伤了景言公主的一只眼睛,圣上便记恨了数十载,功成伟业之际便也是他清理仇怨之际。有时候本宫也不能理解,一个前朝的公主,与圣上也不过叔侄的关系,为何圣上如此关照她,在意她,甚至愿意将京中如此重要的兵权也交给她,本宫属实是想不通啊!”

    袁戈静静听着,突然沉默了下来,不再作任何回应的躺了回去。

    孙汐沅如是看透般道:“怎么?提到公主你就没话说了?要论追究严今盛的身死,其首要追责之人不应该是你的那位好公主吗?”

    袁戈闭着眼睛,眉骨微翘,下颚骨线分明,看着要比先前消瘦了许多。他的眼角脸颊淤青泛紫,嘴唇紧紧抿着,看上去似乎在用力的紧咬着牙关。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孙汐沅注意到后,也不再说些搅着心窝子的话,而是招呼着手底下的人给袁戈换药。

    谁知她还未起身离去,袁戈便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正巧不巧的贱在了她的衣袖上。

    “天呐!本宫的衣服…哎呀来人啊,快扶本宫离开,真是晦气东西。”

    孙汐沅嫌恶的蹬着脚步欲要走,被一旁侍卫问住了脚。

    “娘…娘娘,还要给他请太医吗?”

    孙汐沅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吐血的人,眉头都快挤成一团:“赶紧去把那个人带过来给他医治一下。”

    “是。”

    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胸口火辣辣的一片灼烧感后,又像浸入冰水中一般畅快淋漓,最终将袁戈从无尽悲痛中拉了回来。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在这儿?”

    卫仁挂着一张脸,看着十分不开心:“我能在这,全是拜你所赐。”

    袁戈苦笑道:“我确实没想到,他们会找上你,他们抓你来干嘛?”

    卫仁粗暴的塞了几粒药丸放入袁戈口中,道:“他们把你打的这么重,再不想办法及时找一个医士来,那你真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他将药瓶握在手中,忍不住劝道:“你还是放下吧!再这样下去,真就没命回去了。”

    袁戈红着眼眶:“你都听见了…我不能理解,圣上怎么能狠心杀了他,他一路扶持圣上,怎么就能忍心杀了…咳咳…”

    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卫仁连忙拿了块手巾擦拭着,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管真相如何,他都是动了谋逆的心思,这…你心里很清楚。”

    二人之间突然的沉默,皆是对于心中固执的信任无言以待。袁戈对于父亲的崇拜和信任崩塌瓦解,卫仁何尝不是?

    他自入宫成为太医之际便一直跟在严今盛身后,与他而言,那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他收起眼底的情绪,平静的整理着药瓶:“你有没有想过,你消失了这么久,公主她会做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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