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掌渡 > 第二章
    林缚不顾掌柜的阻拦,硬是推开了里间屋子的木门,倾身进入查看,却是未见得那位袁医士的身影。

    他质问道:“你说袁医士尚在休息,可这房中却无一人,你竟敢对官家撒谎?”

    掌柜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神情从困惑到惊慌。

    “早些时候,袁医士说他周身困乏的很,便寻了里间的屋子休息片刻,草民不敢欺骗官家啊!”

    屋子里的床铺确实有动过的痕迹,木桌上的茶壶也还是温热着,林缚沿着圆木桌来到窗边,发现其中一扇木窗仅是轻轻合上,并未关严。

    他顺着窗户望去,只见街道上来往的人流里尚有一人闲散逸致,在临近一个巷子口时,对方侧身看了过来,刚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林缚喊来了掌柜:“是他吗?”

    掌柜四下一看,整条街上人流涌动,着实不知官爷要他认的人是哪一个,待得林缚指认时,对方已然消失不见。

    “那位袁医士,平日都住哪儿?”

    “他是范府的贵客,自然是住在范府。”

    林缚出了茶楼便只身前往公主府上,禀报了目前已知的情况。

    “所以,你是希望我去范府探探那位医士的虚实?”

    赵昧坐在石桌旁,正用锦帕擦拭着那枚金雕凤羽的眼罩。她的脸颊在日光的照耀下白润透亮,左眼的淡红色眼眸闪着微光,像一颗罕见的红宝石。

    林缚低着头:“是。”

    “这范府如今与皇家攀亲,范世晏又是朝中新任的刑部尚书,锋芒见起,眼下腰杆子直,咱们办事还需严谨些为好,你既然想让我跑一趟范府,是已经有了实证了吗?”

    “暂时还没…不过宁可抓错也不可放过,我认为那人十分可疑。”

    赵昧道:“如何可疑?”

    林缚说起了他在掌柜口中打探到的消息。

    半月前,范老夫人的恶疾突发,四肢动弹不得,老夫人因此几欲昏死过去。

    范府的家主范世晏是个有名的孝子,老夫人久卧病榻二十载,他是日日晨起问安,从不缺席,眼下见母亲卧床不能动弹,日渐憔悴气息奄奄,范世晏看在眼里是心急如焚,连忙请官府出告示替他寻神医良药。

    入府的医士众多,可没一个能看得好范老夫人的病症,那段时间,范府门前的台阶都快被踏平了。

    就在他们都不抱有希望的时候,又来了一位江湖游医,京城中有名的医士见了都直摇头,江湖上的游医又能有什么办法?

    也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范世晏还是准了对方去问诊,谁曾想,对方真就有两把刷子,没过几日老夫人的病症就有了明显缓解。

    自那以后,江湖游医的称号不再有人问起,反而是范府的神医常常被人挂在嘴边。

    “这位医士近日常去一间茶楼私设医台,在城西一带为百姓义诊,据说十分受爱戴。今日我去那间茶楼彻查,对方似有意避开搜查,实为可疑之举。”

    赵昧听着来龙去脉,忖量片刻,道:“你既是心存疑虑,那我便去一趟范府。”

    她招来一旁的化春,吩咐着:“你且去范府知会一声,就说明儿本公主亲自去看望老夫人的身子。”

    —

    晚间,范府内院正东边的厢房内,范世诺正在给范老夫人揉腿。

    范老夫人年六十九岁,鬓发花白,脸上是长年病态的蜡黄肤色,虽然近些日子身子渐渐好转,可毕竟是身子病的太久了,身子骨又不如从前,想要一下子调理好也不是易事。

    “世偌,累不累啊?我瞧着这天色很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范老夫人有些怜惜的看着面前的孙女,自从袁医士说了她还能像正常人一样下床走动,她这位小孙女便每天得空就跟着袁医士学习通经活血之法,夜夜睡前都会来到她的房间为她按揉一会。

    “祖母,我不累,我再给您揉会。”

    范世偌一边揉着,一边时不时看向屋外,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出现。

    范老夫人看出端倪,笑着打趣:“我看世偌替祖母揉腿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在等袁医士吧!”

    被看穿的范世偌突然脸红了起来,她找补说道:“我等袁医士是有事请他帮忙的。”

    范老夫人“哦”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范世偌只好解释道:“今日公主递了话,说是明日要来府上看祖母,我寻思着让袁医士也看看公主的眼睛。袁医士医术那么厉害,或许真能有法子治好呢!”

    范老夫人闻言点点头,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如今圣上广纳医士之才,为的也是给景言公主治病,若袁医士真能把公主的眼疾治好,这对他日后的前程可是个很大的助力。”

    话末,范老夫人握着范世偌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我知你对袁医士的心思,可你要知道,咱们范府不是小门小户,范府的小姐日后是要嫁给有地位身份的男子,你父亲也不会允诺你与一名江湖医士在一起。”

    范世偌神色黯淡了下来,她默默听着祖母的劝言,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酸楚。

    范老夫人眼瞅着于心不忍,道:“你若真有心意,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袁医士在公主面前出出风头,若是公主高兴了,能让袁医士入太医院,或许你父亲那里便还好说些。”

    祖母的话她又何尝不能理解,只是先不说太医院是如何的难进,单说要哄得公主开心一事,就极为难办。

    她从祖母屋子出来后,发现府上客房的烛灯被点燃,明晃晃的,透出一个高挑的身形。

    她来至屋门外,轻轻敲了敲,屋子里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

    “谁?”

    “是我,范世偌。”

    一阵脚步声而至,屋门被打开,袁戈外边的衣衫系带被解开,里边的纯白里衣漏了出来,隐隐可见立挺的腰身。

    范世偌见状连忙撇开视线,她侧着身子,道:“我来是想和医士说一声,明儿皇城里的公主会来府中,届时还望医士可以出面替公主诊脉。”

    “这位公主是患了什么难治的隐疾吗?”

    袁戈一双眼睛背着光,看得不清,半张面孔沉与暗处,另外半张被烛光照的格外刺眼。范世偌转眸看去,正巧和对方视线对上,心中慌了一下,忙道:“明儿医士见了自会明白,世偌便不打扰了,先回屋了。”

    她的耳垂越发滚烫,为了不被发现,她说完便急忙忙的跑向了自己的闺房里。

    第二日清晨,范世偌早早的吩咐着膳房准备公主爱吃的点心,还有一碗雪梨羹。

    “袁医士起床了吗?”

    身边的婢女道:“还没,不过已经让人去请了。”

    范世偌点点头:“顺便将这碗梨子羹端过去。”

    吩咐去了下人,范世偌来到祖母房中请安,两人一同去往前厅,等候着景言公主的驾到。

    赵昧今日是一身淡粉色长裙的装扮,一头秀发高高盘于头顶,用一支玉簪子别着,简单又不失端雅,整个人看上去温和了许多。她见到范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简单的慰问了几句。

    “本公主近来听闻,范府请了一位神医,治好了老夫人的恶疾,今日得以见老夫人身子康健,本公主属实替您高兴。”

    范老夫人闻言,惭愧道:“是范家祖上积德,能让我这半个身子都埋进黄土的老婆子得以遇见活菩萨,了了晚年的病榻折磨。”

    “老夫人口中的活菩萨就是近些时日城里口口相传的那位神医吗?不知对方是师出何门,老夫人可还知晓一二?”

    范老夫人神情有些为难道:“这个我倒是不清楚,袁医士只说自己居无定所,是个游医。”

    “一个游医尚且医术如此精湛,倒是让本公主有些好奇,不知老夫人可否能引其相见。”

    范老夫人没想到公主会主动提出要见一见袁医士,当下便就安排了下人去请。不多时,下人便领着一位青衫男子来至前厅,对方身形高挑,一双眉眼柔目风情,看着旁人时,总好似挂着笑意。

    “袁医士,这位是景言公主,适才想要见见你,便将你请了过来。”

    袁戈顺着老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女子尊贵端雅,却又透着几分不羁的冷傲,他只看了一眼,便低着头行了礼,道:“在下袁戈,见过公主。”

    赵昧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道:“你就是百姓口中念叨的神医?”

    “公主此言在下实属担当不起,在下不过一介江湖游医来京中讨个生存,能得公主一眼青睐已是在下的福气,万不敢担上神医的称号。”

    “你倒是十分知趣。”赵昧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道:“本公主听说你将范老夫人的顽疾给治好了,你不如也替本公主搭个脉,看看本公主的病疾是否也能治得好。”

    赵昧说着便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由着立在一旁的晓晓将衣袖往上捋了一捋,露出白腻的手腕,置于桌案上。

    袁戈见状然是没有退路,他走至跟前,从腰间取出一块锦帕落在赵昧的腕间,隔着这薄薄一层帕巾,他将右手指腹搭了上去。

    不过须臾间,他便抬起右手,言道:“烦请公主摘下眼罩。”

    话落,屋中寂静无声,下一刻,一声怒斥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边。

    “大胆!狂逆小人,竟敢命令公主行事。”

    一道寒光逼现,袁戈只觉脖颈处有些微凉的触感。在他身侧,站立着一位持剑的少年郎,眉眼间尚见几分青涩,却被其故作的老沉隐了去。

    范世偌犹见这般情景,当下来到赵昧身前,慌乱的解释道:“公主,袁医士他尚驻京城不久,不懂京中忌讳,冒犯了公主,是我没同他说清,还请公主看在范府的面上且饶了他这次的罪过。”

    京中忌讳有三,凡是近一年久留京中的百姓大抵都是清楚的。其一是不可提及逆党头目三皇子,其二是不可论及当年宫乱之事,其三便是不可窥及景言公主的左眼。

    前二者是由朝廷下发的文书告示,而这后者却是有些来头的。

    新朝成立不久,京中不知哪来了个冒胆挑衅公主的狂徒,当众挑了公主的眼罩,最后落得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自那以后,这第三个忌讳便凭空冒了出来。

    赵昧面色沉凝,看着面前半蹲着的范世偌,又一瞥主座上神情隐隐担忧的范老夫人,眸光柔了几分。她伸出一手轻抬起范世偌的手臂,道:“范二小姐过于紧张了,化春性子急躁,又是护主心切,难免顾不上礼节,老夫人可别放在心上。”

    范老夫人面上从容不迫,闻言只道:“公主可别折煞我老太婆了,况且公主明是非,也定不会在范府内动刀舞剑的。”

    “老夫人明事理便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本公主这儿却是有些道理难讲清楚,方才范二小姐也提到了京中的忌讳,本公主不喜旁人随意窥见我的左眼,可我又偏想要这位医士替我继续诊下去,是以,该如何是好?”

    范老夫人心知事情不会这般简单的结束,再一想今日公主特意登门拜访,便已然心中明了几分。

    “公主是想如何?”

    “不如让这位袁医士先跟着本公主回府中,待得诊治结束,我再遣人将他送回贵府。”

    “不可!”

    话音刚落,范世偌惊觉自己方才的语气逾越了,便又低着声道:“我的意思是公主府实乃尊贵之地,又岂是袁医士一介江湖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况且袁医士每日还都需为祖母施针…”

    赵昧再转身看向她时,眸中显而易见的涌上几分薄怒,范老夫人见状忙道:“公主有意,范府自是配合,袁医士你且先跟着公主回府,定要尽心替公主医治,公主深明大义,定是不会为难你,老妇这副身子骨还等着你回来继续诊治。”

    袁戈的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利剑,剑刃锋利,贴着他的喉骨,他却依旧不为所动,神色如常。他拜别了老夫人后,就这样一路被押至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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