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僵在空中,四周水流像被冻结一般,连声音都不再有。

    “我只想问像我这样的受害者,还有几个。”慕怀昙解释,但气氛好像更糟糕了。

    过了很久,洞仙说:“我从未娶妻。”

    慕怀昙再也忍不住笑意,她没想这看似活了许多年的洞仙,竟这般实诚,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

    “误会了,抱歉。不过这可怪不得我,谁知道外面那些人打着你的旗号,帮你娶了几个老婆?”她还在添油加醋。

    洞仙已经全然不愿理会她。

    这晚,慕怀昙胆大妄为地征用了洞仙洞府。没请示,也没获得许可。因为问与不问都是那个结果,她总不能跑深山老林里打地铺去。

    潭水在耳边叮咚响了一夜,她难得睡了个安静无梦的好觉。醒来时,脑边多出块圆石,枕得很舒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慕怀昙其实很想帮洞仙做些什么,虽然认识不到二日,但她早已察觉出,他是个温柔的人。可是有些决定,只能由自己来做,旁人帮不得。

    她揉揉眼睛,抬头望去,洞仙仍端坐在那,仿佛能坐到海枯石烂。慕怀昙知道,无论自己再怎样乱来,也只能掀起他心中一角,无法真正扰动他的心绪。

    还好,他愿意当个旁观者,至少不站在她的对立面。

    慕怀昙收拾收拾,准备下山。但她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昨日琐事太多,她竟忘了问洞仙——

    “您认不认识一个穿红衣服的人鬼?”慕怀昙想起昨晚那红衣人移动速度,大胆补充了另一个可能。

    洞仙沉思片刻。“你进来前,曾砸断一个牌位。”

    慕怀昙扶额,好像是有这事儿,但她以为翻篇了,没想到

    “侵扰我的大部分嗔怨之邪,伴着大半记忆,随浊水一同消散了。”洞仙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嗔怨散去是好事,慕怀昙却高兴不起来。她闷头往洞外走,忽然脚步一顿,扭头道:

    “那你怎么确定自己从未娶妻?”

    说罢,她也没敢看洞仙表情,飞速跑了出去,好像背后有猛兽在追。

    “宿主!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系统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反正他又不会打我。”慕怀昙一脚把路边石子踢飞,瞧着碍眼。

    她嘴里嘀咕:“过去祭拜他的那些人,身上业力重得都能堕仙,也没见他杀了他们。”

    “要是我,哼哼”许是在认真琢磨对付人的手段,慕怀昙第一次走得神游天外。

    事实证明,在山道上走,万不可分心。慕怀昙下一秒就被绊倒,摔了个狗啃屎。

    绊倒慕怀昙的是一个小竹篓,里面装满了药材。它蓦然出现在山间,着实有些诡异。

    是谁遗落在这里的吗?

    慕怀昙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这篓子里还有一张字条。

    她抖掉纸上泥屑,上面写着:“十六日,子时,青江渡口,送你离开。”

    “宿宿主,你这是什么眼神?”系统战战兢兢,它感受到好强的煞气。

    慕怀昙一声不吭,将字条撕得粉碎。

    慕怀昙拎起竹篓,大步朝山下走,“看来这一个个的,都想要我去死啊……”

    看似为她送药材来,关心她的伤势,实则却是绵里藏针,针尖淬了毒。把东西放在这儿,无非是试探她死没死。

    若她没死,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洞仙认可了她?

    慕怀昙不由得猜测,这送信之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思绪还未理清,便已行至山腰,她自梯田跃下,倏地消失在重重村落里。

    村子里静悄悄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慕怀昙潜进某户人家,换了身棉麻衣裳出来,竟然都没有撞见人影。

    她把镰刀放进竹篓里,装作才从山里回来的采药人。

    “奇怪,人都跑哪儿去了?”连系统都察觉不对劲。

    慕怀昙往村落中心摸过去,忽然间,一缕烟香飘至鼻尖。慕怀昙想起,在慕姑娘的记忆彻底变混乱前,闻到的就是这缕烟香。

    村民围着祭坛一圈圈埋首站着,他们手里都拿着三柱香,沉默地出奇。烟气缭绕在祭坛上,头戴彩羽冠的白江身旁。

    白江手中捧着洞仙牌位,闭着眼边舞边唱。歌声算不上好听,但清晰到每个人都能听见。

    慕怀昙不自主地被吸引去目光,她站在人群外,是唯一昂着头的人。仿佛注意到这一刺目视线,白江舞蹈着转身,一双眼正巧与慕怀昙对上。

    舞者不动了,歌声自然也停了。慕怀昙匆匆低头,钻到人群中去;白江心照不宣,继续歌神祷祝。

    可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歌声断,白江你心意不诚,不配当法会的祝者!”

    随着这声叫骂,村人也都静不住,广场上骚乱起来,祭神的气氛荡然无存。

    “安静!都给我安静!”祝廉极力嘶吼,声音比公鸭还难听,但没有人理会他。

    他身边的祝二,眸中闪过一抹精光,当即蹿上祭坛,将铜钟狠狠撞响。

    一时间鸦雀无声,村人仰着头,像仰望仙人般,望向祝二。

    祝廉的脸色很难看,却不能说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不速之客。

    慕怀昙抬手,掩住面上笑意。如果她看得没错,最先叫骂白江,引起骚乱的人身边,站着的就是白山。

    可真是兄友弟恭啊。

    平日总龟缩在祝廉身后的祝二,此刻面对众人目光,也不见惧色。

    他问白江,表情肃然,“是何物令你分神?”

    白江沉默跪下,他知道祝二在给他机会。只是,他不能在神明面前撒谎,也不能将慕姑娘再次置于险地。

    台下对白江不满的气氛愈演愈烈,祝二脸上闪过一丝阴狠。看来,他不得不舍弃白江这枚棋子了。

    “神明不悦,必有天罚。白江,你心无敬畏,侍神之时,竟敢分心!依照族规,当处水刑!”

    “这”

    村民们相互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忍。

    这正是祝二想要的局面。他刚想开口,却听祭坛下一声冷哼,在沉默人群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里看去。

    背竹篓的少女,不慌不忙地跳上祭坛,趁白江痴愣之际,夺过他手上的洞仙牌位。

    慕怀昙把牌位拿在手里把玩,冷嘲热讽:“你们忙活这么久,连神明都没请来,还谈什么悦与不悦?”

    说罢,她将牌位往地上一掷,“咔嚓”一声响,“洞仙”二字头尾分离。

    没有人想到,会有人敢这样做。也没有人想到,要去阻止她。

    慕怀昙就这样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们的信仰摔成两半。

    “所以——”慕怀昙拎起跪在地上的白江,“这个人也没犯什么错,不是吗?”

    她面上笑得很轻松,另一只手却悄悄攀上了镰刀柄。

    “哇哦——”

    “好一出美救英雄!”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闭嘴!”慕怀昙眼神凌厉,她微微弓腰,随时准备战斗。

    而白江早就一扫颓靡,焕发出那个最骁勇善战的,第一战士的气魄。

    “别怕,就算是死,我也会把你安全带出去。”他握上慕怀昙的手,柔声道。

    慕怀昙心无波澜,“小呆瓜。”

    “啊?”系统下意识回应。

    “你记好了,这世上一切救赎背后,早就标好了代价!”

    慕怀昙把竹篓往坛下一扔,镰刀挥舞间,已伤了数人。

    村人从未经过战争,就算有猛兽来袭,也有白家兄弟打头阵,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更何况,这白江还胳膊肘往外拐,护着慕怀昙。

    慕怀昙打得很克制,但毕竟自幼习的是杀人功夫,招招见血。霎时间,清冷孤高的一张脸,被鲜血沾了半边,活像菩萨堕罗刹。

    祝廉早在慌忙之下,退至人群边缘。他瞧着村人渐渐不敌,难不成,还真要放这小蹄子归山去?

    祝廉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不行,慕女必须死!

    “来人!拿弩来!”

    慕怀昙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命令,手中镰刀挥得更勤,若不及时离开,她也不确定能否躲过弩弓。

    眼见着慕怀昙将要脱困,弩却还未就位,祝廉气得跺脚。

    这时,他听见祝二在他耳边道:“大哥,请巫医”

    祝廉眼睛一亮,也顾不得祝二的称呼。他挺着沉重的身子,亲自跑到巫医面前,巫医却只顾盯着手中竹篓看,没理会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祝廉阴恻恻道:“慕家姑娘只是你养女,阿莫却是你亲生女儿。”

    “莫若南,你拎不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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