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决堤,将那布帕浸湿,顾清愈发慌乱无措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捧起洛鸢的脸,用自己的指腹一次次抹去泪滴。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怕自己的任意一个举动,会引起洛鸢更大的崩溃,所以只是固执的一再拭泪。
而渐渐的,洛鸢又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开始抗拒的推阻,可对方的态度与动作虽缓和,却不由她挣脱。
睁开溢满泪水的眼眸,她仰头看向淮卿,既委屈,又气恼。
“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她质问着,有着几近失控的冲动。
而淮卿同样望向洛鸢,双目相接,几乎要看穿彼此的灵魂深处。
慢慢用手指梳理起她额前的碎发,半晌,淮卿只犹豫着道“不忍心了。”他半哄似的语气,随着一声喟叹诉出,哀伤默然的神情看在眼里,洛鸢下意识的舔舐起唇角。
“什么不忍心。”她追问。
看你日日忧思,辗转奔波,所以不忍心,看你左右为难,不得尊重,所以不忍心,看你再三辩驳,却遭诋毁,更加不忍心。
而最主要的……
还是不忍再骗你了。
淮卿心里一字一句的念着,明明又珍重,又在意,却不知该如何倾诉。
他算不上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好人,更甚于睚眦必报,从前谁惹他,他就让谁不好过。别说洛鸢这样的委屈,就是有只言片语不合他心意,也不会不了了之。
但自从与顾清分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沾染过那些血腥与脏污的过往,是他主动斩断了一切,因为回首百年间,人人惧他,畏他,避他如蛇蝎,却从不曾有人愿意爱他,敬他。
独身日久,他走过了太长一段寂寥的时光。他累了,也厌倦了。顾清的存在,是他为了得到这世上的爱与祝福所造就的,而事实上,也恰恰证实了世人爱神明。
可于他淮卿而言,却只有神身,却无神心。
所以一再偏离。
将自己藏起来的时光里,他很开心,却难免不会失落,他未尝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抉择,但为了那些虚无的欢乐与情感,他还是坚守了下来。
从洛鸢出现前,顾清其实一直按着他所料想的轨迹活着,但恰恰是洛鸢这个变故,却让他有了显身天日的理由。
他用着偷来的身份,更加不敢触碰禁忌,即便他极度想要让那些对洛鸢不敬的人吃些苦头,可思定再三,却还是不愿失去这个能靠近她的机会。
所以他一再忍耐。
思定,淮卿近似爱恋的回了句“不忍看你伤心。”但话语中,却又包含自责与心疼。
可一语听罢,洛鸢的泪却愈发的收不住了,她直直看向淮卿,怔愣着,但很快,又涨红了脸,语无伦次的与他争辩。
“骗子!坏人!”
“你根本就不在意,否则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跟着我。”在无形的压抑中,洛鸢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明明是责备的话,可听在耳边,却不刺耳。
洛鸢从不想责备他什么,正因为知道彼此都是对了对方着想,才会生出这众多是非,所以每每到了苛责之时,却又难下决心说什么狠话。
“是我的错。”淮卿自责,默默垂眼,那抚脸的手缓缓下落,却迟迟不曾移开,最终只是捧住肩膀,长久来冰山般冷漠的面庞也融化,只剩满目的歉疚与温情。
“可若叫我放你一人在这,却不能放心。”他急切的答。
随即又呢喃了一句“我也舍不得。”
“可你明明知道,若是被察觉,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洛鸢将少年的示弱抛却,视若无睹。
淮卿:“我不怕。”
洛鸢:“可我怕。”
“我之前骗了你,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更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在乎,所以担心。
我忧虑父亲,关心母亲,才不管危险,义无反顾来到这里,可你迟迟不愿离去,又与将我放在油锅上烹煎何异。”由抽噎转而平静,洛鸢语气仍然激动,可那泪水总是收敛了不少。
“在乎?担心?”淮卿喃喃自语着,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绪。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尤其是从洛鸢的嘴里。她一直惦记旁人,却从来口是心非。
淮卿:“如果会死呢?”
洛鸢:“没有这种可能。”
淮卿:“可你不害怕。”
听罢,洛鸢却沉默了,淮卿说的,正中她心事。
“所以你要看着我?”她问。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少年落寞的扯起唇角,身影惆怅。
洛鸢呆滞的抬眼看他,良久,只是无声垂头,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埋进了淮卿的胸膛,扑面而来热气包围了她,即便奔波多日,他身上也没有一丝异味,反倒香的清冽。
她无赖的蹭着眼泪,不知究竟该如何编造理由去哄他离开。
她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
淮卿默默看着女孩的靠近,终是将手牢牢圈住了她的身体,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彼此清醒,却不得不放手一搏。
在洛鸢看不见的地方,淮卿眸色闪动,表情挣扎,体内汹涌的力量无数次想要破开禁锢,取而代之,但他不愿将这机会让出,所以只是一再忍耐,一再克制。
顾清,终于还是能看见一切了。
”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知过去多久,淮卿体内的神力波动才彻底消退,而抬眼看天,也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绚烂华光。
他温着声,好声好气的哄着洛鸢,感受着怀里人的力量和温度,早已笃定她精疲力尽的这个事实。
“好。”洛鸢哭哑了嗓子,小猫似的低低回着,惹得淮卿不禁失笑。
转过身,几乎没等那人的犹豫,淮卿就托着洛鸢环上自己的双颈,将她稳稳背起。
“我……”
洛鸢心下一紧,本能的抗拒着要下来,可身下那人仿佛是预判了她的动作,托住她的力气却不足以让她挣脱开,而当洛鸢意识到这一切后,她也没有继续反抗,刚刚的声嘶力竭,足以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少年的身形健壮,气力也大,洛鸢伏在他背上,实在没有任何不安心的地方,放弃挣扎,只是老老实实的靠着淮卿,渐渐的,洛鸢将头埋的更紧了。
双眸是水洗过一般的澄澈,而面上也泛起红晕,久久不散,阵阵燥热从身体中涌现,洛鸢既羞愧又无奈。
离异性这样近的瞬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尤其是淮卿,他曾经还明明白白的向自己宣誓过爱意。
“所以你会走吗?”洛鸢闷声问着。
“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一切。”淮卿回。
“如果我绝对安全呢?”洛鸢不死心。
“鸢鸢~”淮卿笑了,面色收敛,愈发邪性了起来。
“你真的不懂我想陪伴的心情么,与安不安全的无关。”他半是调侃的回,态度骤变。
既不是伪装成侍卫时的冷漠,也不是刚刚哄劝的温柔,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天,那个洛鸢出嫁的日子。
“不懂,我不问了。”洛鸢仓促的暂停了这个话题,将头撇开一旁。几分焦急,几分心虚。
她不想谈,也不想回应什么,这一切本是意外,也并非顺遂她心意,所以于彼此而言,这应该算是一件坏事。
两情相悦是难得的缘分,只可惜在错误的时间地点发生,便注定了两人的悲剧。
洛鸢是个成年人了,她有着辨别现实与虚幻的能力,也不会让自己一味沉溺在甜蜜的陷阱里,不论在异世发生什么,其实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梦,她走不到结尾,也难以回味。
毕竟系统曾经明明白白的说过,无论她是死亡亦或是新生,异世的记忆统统都会被消除。
既然她什么都留不住,又怎么会奢望什么呢。
毕竟在活着见到爸爸妈妈这件事面前,洛鸢觉得自己可以舍弃很多不必要的事,连着她对顾清的悸动也不例外。
看,这其实也是薄情的好处不是么,至少她可以坦荡的做些伤人的事,可即便洛鸢如此豁达的说服自己,可内心难道就能轻易的放下么。
没人知道。
但自从淮卿将洛鸢抱回去那天,她就再也没有驱赶过他的离开,既没有回应,也没有疏远。这是淮卿自己的选择,她制止不了,便只能放任。
摩鉴派来的杀手很果断,暗杀城主当日,几乎是一击毙命,回天乏术。同日夜里,城主府就挂上了白幔和白灯笼。
洛鸢作为居于城主府的外客,自然也去参加了葬礼,因为打仗的缘故,仪式什么的都很简单,就连远在城外的亲人朋友也不曾传达,可即便堂内只站了那么稀稀拉拉的几人,可四周仍旧被那悲伤的氛围所死死遮盖着。
白烛摇曳,各自泣不成声。
尤其是夫人,下午明明才昏了去,夜里扎了几针,又不得不振作精神来面对丈夫的死。
泪怕是已经干涸了,洛鸢只瞧见那个身影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空洞又无助。
而所有的不幸,恰好发生在她的面前。
洛鸢就站在门外,与外客一起,她甚至于没有勇气上前去安慰夫人一两句,仿佛在这个瞬间,什么样的话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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