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臣无意间在路上碰见这位小姑娘,不知是什么身份,便往二皇子这送来了,还请不要见怪。”面对皇子,即便明知慕皓并不受宠,黄蔺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慕皓垂眸,对于黄蔺的恭敬却全然的不自在。他别扭的撇开脸,可紧绷的脊背还是倾泻出他的防备。
“这位是洛将军的小女。”慕皓答,又冷淡了下来,冷到连洛鸢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好奇的将头抬起,用力的扯住了慕皓的衣衫。
慕皓疑惑的看她,又轻轻浅浅的笑了一下,他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只道“不怕不怕。”
黄蔺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只是一味的陷入沉思。
竟是洛将军的女儿么?黄蔺听罢忙不迭的看去。那视线来来回回扫视着,好不热切的模样。
他可是有所耳闻,洛将军对自己这位独女有多么的呵护,那百岁宴盛大的如同将军的婚宴一般,可偏偏又不邀请任何外人去参加,只是一味的明灯燃竹,做祈福之势。
以至于现在五六岁的年纪了,他们这些人还从未见过洛鸢的模样。
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幸得一女,既是福气,还藏着掖着,这皇城里当时流言四起,少不了编排这洛鸢是否有什么隐疾又或是缺陷。
要不然这将军怎么藏得这么严密,像是深怕有人窥见自己这小女的姿貌。
黄蔺是个冷心,对这些俗事实在提不起兴趣,只隐约记得闹了几阵,最后又迫于将军的威严而消散了。
想来除了这二皇子,几乎没有什么人接触过洛鸢。而慕皓从小寄住在将军府,若非现在求学,否则也未必要迁来这宫内,所以他才有幸在宫内碰上一遭。
黄蔺出神的拨了拨串珠,终是没说什么。
“既然人已送到,那臣也不便久留了。”他作揖,就要告退。
二皇子不喜他,他既已完成了任务,不好多加叨扰的。
慕皓听罢倒是松一口气,许是不喜欢外人在场,而洛鸢却努起嘴,似乎有些着急。
“大,大傅不急,鸢鸢给东西大傅。”洛鸢挪动着自己那略有些沉重的小身子,转头便向后跑去。
“诶……”不用。
黄蔺想阻止,但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开口。
而慕皓想是怕她摔着,故而俯身欲扶上一扶,可却在抬脚之际身形一顿,剧烈的刺痛从五脏六腑里涌上,他伸出手来稳稳摁住胸口,再不敢让那凌冽的寒气循环入肺。
他只是顿着,任凭光影在身旁虚幻扭曲,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来。单薄的衣物裸露在空气里,刚才生生压下的难捱又翻涌起来。
好疼……
他面色如常,只是静静思考着,仿佛这样的痛苦只能在身体这样的躯壳里消磨低吟,却不能宣之于口。
所以即便黄蔺和侍从离他如此之近,也不曾察觉分毫,只是将视线追随着洛鸢离去的背影。
“洛小姐,今日也来找二皇子么。”
一道疑惑的声线从屋内姗姗来迟的传出,不经意间就转而谄媚了起来。洛鸢捧着果碟,只是呆愣的瞧了两眼,却并没有做声。
又是这个讨厌的嬷嬷么……
即便她尽可能的挤出笑意,洛鸢还是本能的抗拒了起来,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费力的将几个碟子在怀里艰难的摞起来,洛鸢逃也似的跑回了门前。
嬷嬷的笑,凝固了一瞬。
而再看到身后那三人的身影之时,那讨好的笑意才勉强捡起来三分。
这冷僻的殿宇之中,怎会有前朝的臣子光临。
嬷嬷看到黄蔺之时,那久违的遵从感才终于被唤醒了起来。
“老奴懈怠了,不知是哪位大人。”她快跑几步忙不迭的下跪,阵仗之大,情势之急倒是把眼前的几人呵住了。
慕皓反感于嬷嬷的惺惺作态,厌烦似的将头转过去,身上的疼痛还在消磨着他的精神,提醒着眼前这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心如蛇蝎。
黄蔺不想为难,只是让侍从代为示意了一下。
那嬷嬷便讨好似的站到了慕皓身边。
甫一靠近,慕皓的身体便本能的厌恶起来,洛鸢怜惜似的牵起他的手,慕皓便将她的身躯牢牢掩住,不想让嬷嬷有分毫的机会得以接近。
黄蔺看着怪异,但偏偏默不作声。
洛鸢默默感受着少年掌心的冰冷,再不想忍,只说“嬷嬷,你先下去吧。”那态度之疏离,与刚才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仿佛判若两人。
嬷嬷试探着抬眼,支支吾吾的笑了几下,“这……”
她还想说些什么。
若是平时,她大抵出来应付洛鸢一番也便罢了,但今日有客,她却被驱赶着离开,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送么。
她怎么样对二皇子都无所谓,毕竟这是君上许可的事,但若要外人插上两句嘴,君上未必不会追究。
精心雕琢的话语在嘴里修饰的愈发华丽起来,却甫一与洛鸢对视,眉眼平落,冷情冷心。
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洛鸢近似威胁的扫去一眼,配上那张圆润白皙的脸,却意外的不违和。
这小丫头,是在……警告她?!
莫名其妙的念头忽而像潮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来,将她思绪卷携分散。嬷嬷不信,可胸腔之中的心脏却狂跳不止。
再看去,一切已然恢复如初,就仿佛刚才种种,只是她的一厢错觉。
“去吧,嬷嬷。”带着蛊惑的意味,洛鸢再次出声提醒,而这次,嬷嬷不想和自己的本能作对。
在这殿宇之内生活这么长的时间,除却自己的脑子,大抵本能也是一种加成。
她欠了欠身,礼数做的足,却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直至身影消失,那暗藏气流之内的剑拔弩张随风碎裂,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侍从觉得怪异,寻着嬷嬷走时视线所在的方位搜寻,却只是与洛鸢对视,小家伙歪着脑袋,笑容却逐渐扩大。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娃罢了,他想些什么呢。
驱散脑海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侍从弯着腰垂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在这众人之间降了又降。
而洛鸢显宝一般上前两步,将那些层叠的碟子尽可能的抬高。
“大傅,尝尝,哥哥给的点心。”她道,似乎黄蔺是一个她所喜爱的长辈,让她忍不住的想要招待。
“月……月月!”慕皓回神,可当他看到洛鸢手上拿的究竟是何物时,脸色却骤然泛红,他急切的呼唤两声,反应过来时却深知不合时宜。
这些东西虽是他费尽了功夫才得来的,但他也明白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平日能哄得月月开心也便罢了,怎么能去给大傅尝呢。
少年扯紧了衣袖,又局促,又不安。
黄蔺没有拒绝小孩子的好意,他半哄着蹲下身来,任凭大氅拖曳在地,卷携起一地的尘土,“好好,谢谢月月,大傅尝尝。”黄蔺竭尽全力的让自己这张不苟言笑的脸焕发慈祥的光,他随便拿了一个,忙不迭的往嘴里送。
洛鸢的笑容在扩大,她满怀期待的看向眼前人,“好吃吗?”她问,想得到肯定。
黄蔺还是笑的,只不过笑容凝固了一秒,慕皓不忍再看,他别扭的撇过脸,少年的自尊心仿佛在一瞬间碎裂。
他只希望黄蔺不要在洛鸢面前揭穿这一切。
侍从从一旁帮着洛鸢接过碟子,手脚没了束缚,她便愈发好奇的扯起了黄蔺的袖子。
“大傅大傅?”她小心询问。
“很好吃,谢谢月月。”黄蔺将那干涩的糕点咽了又咽才勉强回应,但笑意却不减。他摸着洛鸢的脑袋以示鼓励,可视线却不自觉的向后。
他虽非什么老饕,但身份使然,便从未吃得差过。
二皇子拿这样廉价的点心招待洛鸢,并非刻意,那么就是无奈之举了。
这朝臣哪个不是人精,结合着二皇子的处境来看,谁能猜不出个中缘由。
这便是皇室,人情比之一般人家,要更加脆弱。
二皇子现在过的这日子,是否有家中庶子快活,黄蔺都不敢妄加揣测。
“大傅,你拿去,鸢鸢全给了。”洛鸢以为黄蔺喜欢,便一股脑的全送了出去,黄蔺没有拒绝,只是暗自吩咐侍从送些旁的来回礼。
心知肚明的事,从前不曾看到也便罢了,装作个冷面冷心的石头,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但现如今被旁人赤裸裸血淋淋的撕开在面前,黄蔺反倒无措了起来。
他是做臣子的,为了亿国自然可以搏命进谏,但若只是皇室的纠纷,真的有必要掺和么。
黄蔺不知道。
只是看着慕皓深觉可怜。
那日匆匆一面,他似乎从始至终都是在和洛鸢互动,可慕皓越是无声,那寂寞劲瘦的背影便在他的脑海之中愈发深刻明晰了起来。
一个从前他并不关注的人忽而闯入了他的生活,他本想一笑了之,不予理睬,可越是克制,便越发在意。
被嘲笑,被捉弄,被忽视,又被毒打。
这些原本与他生活毫不相关的事情忽而一桩桩一件件的浮现,他冷眼看着慕皓在这些困境里挣扎,却连一个字节的音调都发不出来。
他一如平常,可他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因为即便慕皓有所放弃,自甘堕落,他也不至于难捱至此,可偏偏,他比之所有都要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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