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珈被杀死了。

    凶手是个陌生男人。

    他握着刀挥来时,凌厉疾如雷电。

    “噗。”

    刀刃劈开她的胸口,轻松得像用笔尖捅穿稿纸。

    她倒在地上。

    最先感受到的,是疼痛。

    在这以前,她受过最严重的伤,是切菜时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头,光是如此,她都要扶着流理台缓上一阵子。

    然后疼痛逐渐消失了,冰冷从疼痛中诞生,蔓延到整个身体。

    喉管里的血腥味上涌,嘴角溢出猩红色的气泡。

    为什么要杀了我?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

    她不断发出疑问,慢慢的,她的痛苦、迷惑、怨恨都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海岸上干枯的沙石。

    啊

    她只留下悲伤。

    意识逐渐麻木,像是落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

    这里没有风,没有浪,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天空和海面都是一成不变的单调蓝色。

    她逐渐向下沉去。

    “在弱者面前,强者就像一种天灾。”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混在咕噜咕噜的水声里,仿佛隔着一张膜,离得很远,模糊不清。

    “我是,你也是,我的妹妹更是。”

    海水淹没了宁珈的口鼻,她的意识逐渐消散。

    在弥留之际,她发现,自己只想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赞迪克,赞迪克。

    她被杀死了,这就要离你而去。

    对不起。

    你不要悲恸。

    成年后的赞迪克,先不论内里如何,外表看上去总是修养很好,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要夸一句温文尔雅。

    但少年时代的他并非如此。

    少年的他话总是很多,而且言行粗陋,和青年的他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那是一个盛夏的早晨,时间接近中午。

    他们还在须弥时,一直都是两个人轮流做饭。那次正好轮到宁珈,她站在厨房里,对着流理台,台上放着炸锅,锅里的油开了,宁珈小心翼翼地用铁钩把一整只鸟放到热油中。

    “吱——”

    在热油沸腾时,外面的蝉发出长长一声鸣叫。

    “宁珈。”

    在客厅的赞迪克突然出声,宁珈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隔着墙在说话。

    “怎么了?”

    宁珈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只鸟,随口回应。

    反正也不会说什么要紧事情吧,多半是问她今晚有什么想吃的,或者又在骂他们的基础自然科学导师论文一大堆错漏,蠢得像只金鱼。

    但她预估错误了。

    赞迪克问:“我是怪物吗?”

    在这个阳光很好的,有微风吹过的,虽然有些闷热,但也很适合睡一觉的下午,他这么问。

    “当然不是啊。”

    宁珈用筷子戳进鸟肉,将它翻了个面,好让它另一半也能被炸到。

    就算是一直骄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他,也会在意闲言碎语啊。

    宁珈:“怪物会上交生活费吗?”

    “”

    “怪物也会挑食吗?”

    赞迪克说:“当然,它只吞食最优质的血肉,比如幼童的心脏,少女的头颅,青年男人的肝脏”

    “你说的那是野兽吧?”宁珈说:“我觉得怪物应该是”

    “——应该是比野兽更不像人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你的样子。你是怪物的话,我怎么会活到现在呢?”

    “你说得对,”赞迪克诡异地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你能活到现在,我应该是圣人。”

    忽地,锅里飞溅出一滴滚油,宁珈被烫到了。

    虽然也不至于叫出声,但她还是缩了缩手,停下了动作。

    客厅里的赞迪克很敏锐:“怎么了?”

    “被烫到了,没事。”

    赞迪克没信,宁珈听到啪嗒的脚步声,是他穿着拖鞋朝厨房走来。

    “你别进来啦,”宁珈继续用筷子戳那只鸟:“你进来厨房更热了。”

    “我明天在厨房装个冷气能源循环机。”

    脚步声慢慢变远,他又折返回去了,现在也许是在餐桌边,也许是坐在沙发上。

    宁珈继续之前的话题:“如果你是怪物的话,那我就是怪物的家”

    赞迪克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是怪物的跟班。”

    宁珈还是没搭理他,自顾自说话:“家人也好,跟班也好,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他没吭声,似乎在后悔自己搭话了。

    “我觉得,比起什么怪物,你更像只未经教化的小型野兽。”

    宁珈真情实感说着,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

    “喂!”她顿时叫嚷起来:“我说你没教化过你还真来啊,不喜欢就别吃,不准用筷子把蕈猪肉丝甩得满桌都是!”

    好难过啊。

    她在心里想。

    因为她已经死了。

    奇怪,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做梦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宁珈的意识从幽暗的海底向上浮去。

    宁珈醒来了。

    好痛。

    首先感受到的是疼痛,浑身都像被拆解了一样,痛得她捂着头。

    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来了,有一个陌生男人闯进家里,自言自语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一刀将她杀死了。

    那她为什么还活着?

    “吱呀……”

    有人一把推开木门,急匆匆走近,宁珈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恍恍惚惚间却什么都没看清,只看到来者穿着花布围裙。

    那人扶住了宁珈的肩膀,语气关切:“怎么了?你慢慢来,别急……”

    “你、你是谁?”

    痛感越来越剧烈,头简直要裂成两半。

    来者似乎没有听清宁珈含含糊糊的话,她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去木桌上倒水,她扶着宁珈,将水杯递到宁珈的嘴边,结结巴巴地说:“先喝点蜜水,里面放了镇痛的草药……“

    宁珈恐慌极了,伸手挡住那个杯子:“你是谁……?”

    这下对方终于听清了宁珈的话,她说:“我叫米纳尔,这里是清泉镇,你现在在我家,一天前我路过了摘星崖,在崖底山谷看到了受重伤的你……”

    清泉镇?摘星崖?

    “镇里的西风教会牧师帮你处理了伤口,他说你应该是从摘星崖上失足摔了下来。”

    失足?什么失足,她不是被人一刀砍死的吗?

    宁珈的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它们就像枫丹映影一样切片闪回。

    那是一段记忆。

    她从高处落下,周围有呼呼的风声,然后她重重砸在地上,鲜血蔓延。

    这又是什么啊?

    宁珈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正对着她的木桌,木桌上放着一个玻璃镜子,镜子里清晰倒映她的脸,脸色泛青,嘴唇发白,额头上绑着一圈白纱布,神色痛苦。

    栗色头发,鼻梁有小雀斑,那不是她的脸。

    ——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宁珈的大脑已经死机,米纳尔还在把杯子往她唇边怼,她跟傻了似的接过,捧在手上慢慢喝着,机械地说:“谢谢您。”

    能自己顺利喝下药草汤,就代表命彻底保住了,米纳尔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宁珈没有留意,她已经傻掉了。

    蜜糖和镇痛的草药逐渐起了作用,宁珈终于回过神来。

    “我是谁?”她呆呆地问。

    米纳尔也呆呆地看着她,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问我?”

    “风神巴巴托斯在上!”米纳尔几乎跳起来了,她张着嘴:“你该不会还失忆了吧!”

    “好像是的。”宁珈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她当然记得自己是谁,她叫宁珈,在蒙德城居住,有个叫赞迪克的恋人,某天她在家准备午餐时,突然有个陌生男人破门而入,将她杀死。

    虽然奇幻得像枫丹拍的映影,但根据目前的情况判断,她似乎是被劈了一刀后没有彻底死去,而是在另一个人身上复活了。

    那现在的她是谁?

    宁珈:“您捡到我时,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米纳尔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份卡,兜里都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吗……”宁珈努力打起精神:“非常感谢您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肯定会死掉的。”

    “别这样,”米纳尔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见到宁珈醒了过来,她迫切想要跟当事人分享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清泉镇是个小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传奇的故事了,就在宁珈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和邻居们讲了无数遍,此时说出来跟念稿似的:“你最该感激的不是我,而是自己,风神啊,你肯定想象不出来当时你的伤势有多重。“

    “昨天我去摘星崖采草药,看到了躺在山谷的你,那时候你的腿断了,后脑凹陷,地上一片血迹,我差点就以为你死了,怎么有人这么高摔下来还能活着呢?我侥幸地摸了摸你的鼻子,居然发现你还有呼吸。”

    “我在心里想着说不定呢,就用新采的药草帮你包扎,然后做了个担架,一路将你运回来了,回到清泉镇时,你居然还能呼吸!我就赶紧跑去镇上的教会,让牧师出手帮忙救一救你。”

    “你真的太幸运了,那个牧师刚好持有水元素神之眼,将你从死线上拉了回来!”

    “感恩风神巴巴托斯保佑!”

    宁珈茫然地听着,总觉得是在听故事,她连忙也跟着米纳尔喊了一句:“感恩风神巴巴托斯保佑!”

    米纳尔意犹未尽地说:“在你的伤痊愈前,就住在这里吧,不要羞涩,把这当作自己的家!”

    宁珈连连点头,又是一通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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