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湖阁的路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顾婉婉憋不住话先开了口:“咱爸说的干尸你觉得真有,还是佣人看花眼了?”

    贺之淮习惯了老公这个称呼,乍得听见“咱爸”不免还是顿了下。

    送了油门将车速降下来,他说:“祖宅确实奇怪,说不定真有干尸。”

    “那你认为他和女人的尸体有没有关系?”

    贺之淮犹豫一下:“我觉得有。”

    顾婉婉来劲儿了:“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贺之淮侧目快速看了她一眼,说:“我又不博学,怎么会知道具体是什么关系。”

    顾婉婉压根儿没听出来这语气里揉了点儿阴阳怪气的意味,说:“你确实不懂这些门道,我还是得查清楚之后问问无常大哥,他们肯定知道。”

    贺之淮沉默片刻,加重了油门。

    车猛地往前,顾婉婉被安全带勒了一下:“你干嘛,吓我一跳。”

    “不干嘛。”贺之淮说:“太晚了早些回去。”

    在贺寒松家里待了三个多小时,现在才十点,也算不上晚吧。

    顾婉婉暗自嘀咕了一句,没接贺之淮的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

    路过门口的饮品店,贺之淮点了脚刹车:“要喝奶茶吗?”

    顾婉婉望了眼,好像是去南城海边的时候周齐点过的那家。那家的红枣桂圆茶很香,不甜不涩,口感很好。她说:“要!”

    贺之淮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去店里了。

    没一会儿,拎着两杯茶过来。

    顾婉婉打开看了眼,两杯都是红枣桂圆茶。她拿出一杯,问:“你也喝这个吗?”

    “我不喝,给你买的。”贺之淮说。

    “那我就不客气咯。”顾婉婉插上吸管喝了好大一口。

    胃里顿时暖呼呼的。

    她盯着上面的logo说:“要是地府也能烧点儿奶茶去就好了。”

    贺之淮侧头,皱着眉尖儿瞧她。

    顾婉婉自顾自地说:“我最近看过淘宝,那上面有火锅套盒,麻将桌,sk2套盒抹脸的,还有烟,打火机手表,内衣套装都有。对了还有什么医生、佣人、保安纸人都能卖,就是没看到奶茶。”

    贺之淮嘴唇微微松开,被这些东西惹得陷入长长的沉默。

    顾婉婉突然凑到他跟前,问:“老公,你说我能不能自己弄个奶茶,然后给自己烧?”

    贺之淮傻眼了。

    “你你”

    舒了口气,他才说:“你很有想法。”

    “不过地府的仓库很小,我烧多了又摆不下。”顾婉婉咬着吸管,说:“我能不能开一家驿站放这些东西,阳间的地也大,人也多。”

    贺之淮将车停在车位上,又说了一句:“你真的很有想法。”

    “是吧是吧。”顾婉婉开始喝第二杯茶:“我怕我死后阴寿还长,喝不到奶茶,玩不了手机,我会很难过的。”

    “还有,无常那两兄弟把我的东西给分了,我怕我烧的东西不够用,到时候我死了,你能不能给我烧点儿?”顾婉婉盯着贺之淮眨眼睛:“烧的时候要在我的坟前,还要念我的名字,最好虔诚点儿。”

    贺之淮被她认真的眼神给逗乐了。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撇开头突然笑出了声。

    贺之淮第一次这样笑。

    原来只是扬起唇,从来没有出过声。

    这一笑他好像还压制不住,笑了足足五秒,才说:“你现在已经在给自己烧东西了?”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网上的段子。

    眼前的女孩还真这样做了

    他一时真没憋住。

    “不行吗?”顾婉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知不知道在阴间没有钱也过得很辛苦的。”

    贺之淮止住了笑意:“那以前有人给你烧吗?”

    顾婉婉低落地摇摇头:“没有。”

    “你丈夫居然没给你烧?”

    “他不给我烧,你给我烧嘛,你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老公。”顾婉婉扯着他的衣服晃晃:“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可是我们还没有”贺之淮顿住,说:“我们不算真夫妻。”

    “咦——”顾婉婉缩下身子,把牛角扣大衣裹紧:“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贺之淮摁下电梯,指尖点了下她的额头:“我的意思是,和我结婚的是顾婉婉,可你是谢婉儿。”

    “有什么不一样吗?”顾婉婉问。

    “一样吗?”贺之淮上下看她。

    “你这是只看外表不看内在。”顾婉婉进入电梯,吐槽道:“很肤浅嘛!”

    “那你的意思是,谢婉儿也算嫁给我,是我老婆了?”贺之淮撇头看她。

    被男人温柔的视线静静注视着,顾婉婉莫名觉得手中的奶茶有些烫手。

    好半天,她才开口:“如果你不愿意鬼当你老婆,你可以当我孙子,算起来我确实比你大了九十多岁。只要你给我烧东西,你把我当什么都行。”

    贺之淮:

    不仅要给她烧东西,还要当她孙子?

    “当孙子还不如当老公。”贺之淮失笑低喃一句。

    “什么?”顾婉婉没大听清。

    电梯到了三十层,贺之淮走出去,把她甩在身后,说:“我不想给你烧东西!”

    “为什么?”顾婉婉追着他。

    “不想就是不想。”

    贺之淮盯着她,那双眼睛显得深邃,眼神有些古怪,顾婉婉一时看不透。

    她怔在原地,愤愤道:“我救你命帮你忙,让你烧点儿东西都不肯,贺之淮你怎么那么小气呢。你们家那么多钱,给我烧点儿怎么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 ”

    “婉儿,你能不能不死。”贺之淮提高了声音,打断她的碎碎念。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顾婉婉抬眸看着他的眼眸,好像读懂了那个古怪的眼神,是一种遗憾、难过。

    她和鬼差去锁魂的时候看过。

    那些亲人围在即将去世的人身边,抹眼泪的,哭喊的,还有静静看着对方的。

    那种人看起来冷静从容,似乎能坦然面对生离死别,可他们的眼神骗不了人。在那平静的眸子背后有汹涌的情绪。

    他们总有一些原因要去克制自己的情绪。年轻夫妻的另一方,他或她要撑起一个家,不能倒下。

    顾婉婉想起自己亲手勾过的一个魂,是一位老婆婆。

    她那时只有这一单勾魂业务,勾了魂之后她就在门口吃贡品,听这家亲戚闲聊。

    她看见婆婆的老伴风轻云淡的和自己子女、亲属闲聊,她还骂他来着,说他没良心,哭都不哭一场。

    吃饱喝足她回地府,到晚上她又接到一笔勾魂单。

    地点还是白日的那户人家,去了之后她才看见夜深人静,亲属散去的时候,那位爷爷趴在婆婆的棺材前,骂她笨、说她蠢,埋怨她不听话非要起来干活,结果人也没了。

    那个时候顾婉婉就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等他油尽灯枯,落下一滴泪,便生魂离体了。

    那样的眼神和此刻贺之淮的眼神很像,只是男人年轻,眸子更亮更加有神。

    里面还潜藏着一点儿期待。

    顾婉婉缓缓垂下眼眸,轻声说:“我不能不死,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要五更,注定的。我也不是那种修鬼道能去躲天道的人,时间一到就得死。”

    贺之淮的心陡然一紧,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滚了滚喉咙,缓解那股哽咽感:“可顾婉婉不是已经死了吗?”

    “而且你也已经死了。”贺之淮又说:“那你”

    他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关于她的生死很难说清,严格说来顾婉婉、谢婉儿都是已经死了的人。

    既然死了,他不明白谢婉儿口里的死是什么,是她离开顾婉婉的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顾婉婉听见他的话,把头抬起来:“时间到了我就得离开顾婉婉的身体,变成鬼。”

    “不离开会怎么样?”贺之淮问。

    “被鬼差强行锁出来。”顾婉婉答。

    “他们就会带你去地府?”

    “嗯。”

    贺之淮掀开眼皮看别处,呼出一口气:“上楼休息吧。”

    “那你要给我烧东西吗?”顾婉婉追着他。

    贺之淮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答她的话,他听着背后的脚步声和谢婉儿推他的后背不停问他的话,他却觉得模糊。

    知道一个人要死,他却无能为力,贺之淮心口火辣辣的,又觉得周围的空气陡然冷了下来,有种虚浮缥缈的感觉。

    去浴室洗完澡,温水冲洗了肌肤,出来看见顾婉婉坐在床边,贺之淮才有了实感,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在研究她的傀儡纸人。

    “不去洗澡?”贺之淮问她。

    “你不下楼睡?”周齐搬走之后贺之淮没有回次卧的意思,顾婉婉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她怕贺之淮不习惯,每晚都得问问他。

    “懒得搬。”贺之淮指了下衣柜里的东西。

    顾婉婉也没说什么,去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贺之淮坐在床上,怀里拿着电脑,戴着眼镜,又在处理公司的事。

    顾婉婉放轻脚步到床边,钻进自己的被子里,背对贺之淮玩儿手机。

    面前是一页空白的excel表格,余光却瞥在顾婉婉的脑袋上。

    贺之淮的心脏莫名空了下。

    “你在看干什么?”贺之淮口吻淡淡的,像是随意唠家常。

    “没什么。”顾婉婉头也没抬,刷着短视频。

    “很好看吗?”

    “好看。”

    “霍冉的事你要不要管?”

    “她再出来我就管。”

    “邱童呢?”

    “它出来就管。”

    以往和她聊这些她都挺上心,今天不知道怎么爱答不理的。贺之淮探出头去看了眼。

    她又在看那个九局的灵异事件。

    贺之淮还没开口,顾婉婉就说:“我看这个人说,有干尸吸人精气恢复年轻模样的案子。”

    顾婉婉说着坐了起来,自问自答的:“祖宅的干尸会不会也是这样?这很有可能,那个女人的尸体说不定就是干尸。不对,你三爷说她栩栩如生的。干尸难道想吸尸体的精气?尸体没精气了呀。”

    贺之淮未开口,顾婉婉又躺回去了,从始至终看都没看他一眼,刷着视频说:“婚礼那天,我到底是怎么个死法,哎呀烦死了,可千万别死得太惨。”

    “老公婚礼那天你可得和我寸步不离。”顾婉婉背对他说:“噢对了老公,婚礼那天无常大哥说有很多鬼要来参加我的婚礼,你给爷爷买贡品的时候多准备点儿。”

    贺之淮表情微变:“鬼来参加婚礼?”

    “嗯。那天你可能有危险,它们来也好,毕竟拿了我的东西,拿人手短说不定还能保护你。”顾婉婉说着又刷到了下一个视频。

    贺之淮脑袋嗡嗡地,还是立刻应下来:“好,我准备。还有别的吗?”

    “没了。”顾婉婉笑笑:“如果可以,那天你再帮我买一份迎春饭店的烤鸭吧。我还想吃。”

    贺之淮再次应下。

    顾婉婉这时锁了屏幕,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

    床身微微震动,贺之淮也收起电脑,关灯躺了下来。

    女生入睡得很快,冬天的夜又很静。不久贺之淮便听见她清浅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睡不着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在想贺懈的事。他与他约定将谭思淼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并且恢复她的记忆送她去投胎,做到这些贺懈才会将股份全部给他。

    可就算拿到他们的股份,再加上自己手里的,还远远不够。而中南大厦那边的地,在二爷名下,他暂时还没想出拿到手的办法。

    如果拿不到手,谢婉儿的功德就无法圆满。

    正想得出神,被窝里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他的左手手腕。

    起初他以为是顾婉婉,这几晚睡觉她都会无意识地把手伸过来,不乱摸乱动,就只是握着他的手。

    他也就由她了。

    可今日的手有些凉,他正想去给她捂捂,发现这手的大小不太对,也不似顾婉婉的手那般软,是僵硬的,好像冻了很久。

    被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贺之淮身体一怔,缓缓地将被子掀开。

    灯灭掉之后卧室没有光,他还是依稀看到了一双眼睛,瞳孔上闪着光,正死死地盯着他。

    贺之淮条件反射抽手。

    下一秒听见了女孩“咯咯咯”的笑声从被窝里传出来。

    她缓缓地往上爬,那双眼睛却始终未从他身上挪开。

    慢慢的她爬出来趴在贺之淮的胸口,垂头看着他。一咧嘴面部被灼烧的皮肤裂开,结痂掉落在他身上。

    她由笑变作哭,哀怨的声音回荡在房间:

    “哥哥,救救我。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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