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路边看着我们,还向我们招手。”鹿沫接着江铭的话说。
声音有些颤抖,看来她是吓坏了。
顾婉婉将她拉进房间:“你别怕,解决了这些小鬼,我们就能离开了。”
鹿沫声线更颤:“鬼?”
“不对不对,他们是空壳不腐,叫活僵,小活僵!”顾婉婉肯定点头。
鬼还是活僵都挺离谱,鹿沫回头看江铭:“铭哥,那孟婆婆。”
顾婉婉抢了话:“她也是活僵!”
江铭进屋将门关上。
他揣着手靠在门上,看着房间里的四个人,思前想后,把孟婆婆尸体不翼而飞的事说了。
“她的儿子为什么坐牢?”顾婉婉坐在床边,嘬了下指尖残留的薯片调料粉末。
这事宣城的民生节目,当地报纸都报道过,江铭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倚着墙壁娓娓道来。
十年前,宣城孟家村。
同今时一样,寒冬腊月,家家户户都在为新年准备过年杀猪肉,灌香肠、做腌肉。
每家每户热闹非凡,乡间小路偶有人走,也是结伴而行的夫妻、三口之家,或是去别家帮忙的杀猪屠夫。
形单影只的唯有孟秀蓉一人。
老人穿着单薄的锈红色棉衣,许久未洗表面覆着黑色油污,显得衣服颜色更暗,身下是一条同色棉裤,棉絮成团东鼓一个包,西鼓一个包。
她趿拉着踩得有些踏的黑色鸡婆鞋,缓慢在小路行走。
时而停在一间三层楼房前轻声扣门,时而停在宽敞大院的栅栏铁门处呼喊。
直至黄昏,村民的准备工作做完,大家坐下用饭时,孟秀蓉才引起了人家的注意。
好几户人议论一番,才有人想起,她好像从早上九点就已经在路上独自徘徊,偶尔累了,就坐在路边石桩上歇歇。
男人不为所动,夹肉吃酒,继续高谈阔论,闲扯起孟秀蓉的三个儿子,笑声一片。
只有两个心软的女人给她盛了一碗饭,倒了热水,让自己的儿子给孟秀蓉送了去。
孟秀蓉拿了饭与水,却拒绝了小孩邀请她进去的提议。老年人,尤其是像她这样邋遢,在家中没有话语权,还没有劳动力的老年人,在村子里是不太受人待见的。
但在她面前,蹲着陪她吃饭,同样鼻涕横流,不知去哪儿滚了一身泥,没有话语权、也没有劳动力的五岁小孩,却愿意把口袋里的一袋零食分给她。
他悄悄同她说:“婆婆,你要是冷,就进来烤火。”
孟秀蓉拒绝了,吃完一斗碗饭,喝下满满一杯水,握着男孩儿给她的糖便离开了他家屋外。
许是不想惹人嫌。
之后她依然在大院与三层楼房外徘徊,弱弱地呼唤着。
直到夜深,翠绿的树叶上挂了薄薄一层霜,连看家犬也躲进窝,被冻得吠不出。
村庄一片死寂。
翌日,一个赶去隔壁亲戚家帮忙的男人发现孟秀蓉的尸体。
她坐在路边,倚靠着一棵树,一动不动。
男人吓坏了,朝门里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又赶紧往村长家里赶,把村长给喊了过来。
村长也随他一起朝门里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动静,他只能掏出手机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别人家的死人,哪怕他是村长,也不敢去碰的。
约莫一个小时,警察赶了过来。
法医检查孟秀蓉的尸体,身体冰冷,手脚呈弯曲状,皮肤苍白,出现少量鲜红色的尸斑。初步判定,她是凌晨两点至三点死亡,而死因是冻死。
这年头被冻死的人,少见。
村里的人都聚在一起讨论,话题与昨夜酒桌上男人们的讨论一致。
围绕孟秀蓉的三个儿子。
大儿子沈铁,三层楼房的拥有者,娶了一个媳妇不是打就是骂。儿子在县城里读初中,成绩不错,就是性格像他爹,在学校因为打架、扯女生衣服被请过好几次家长。
每次被母亲领回家,都会再被沈铁打一顿,之后干脆和他爹对着打,邻里邻居没少来劝架。
听说昨天又去县里找儿子了。
二儿子沈青,面前大院平房正是他家。没什么不良嗜好,偶尔喝点儿小酒,最近没活,前两天就带着媳妇和一对儿女去了老丈人家。
三儿子沈兴,在隔壁村置了地,娶的媳妇也是隔壁村的,是个死过男人的寡妇。村里的人没少拿这件事调侃他,说他娶了个“二手货”,还买一送一,得了个便宜儿子。
后来那女人又和他又生了一个女儿。
三个兄弟各有各的家庭,孟秀蓉的老伴儿死得早,她独居在山坡上的老房子里。
自己住了大概有七八年,直到乐家福利院的人上门,看见她摇摇欲坠的房子,和四处都透风的墙,于心不忍决定接她去福利院住。
福利院的员工几次上门,劝动孟秀蓉,她随她们到了城里。
因为怕村里人说闲话,更怕将来福利院找他们要钱,孟秀蓉还没住上一星期,三个儿子就赶到福利院,不由分说把她给接走了。
之后三兄弟因老人的赡养问题,争论不休,大倒苦水说自家都不容易,又扯出往事,哪家多分了地,少拿了钱,全然忘记当初是孟秀蓉含辛茹苦将他们拉扯大,出钱出力帮忙修房娶妻。
后来还是村干部介入,才平息了这件事,让三家轮流照顾孟秀蓉,每三个月轮换一次。
这次是轮到大儿子。
可大儿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到期人却走了,最终酿成惨剧。
民警陆陆续续听他们说完,沈兴也被民警带到,认领母亲的尸体。
那日孟家村下了好大一场雪,孟秀蓉的尸体摆在路上,还是邻居大婶拿来一床破旧棉被替她盖在身上。
直到晚上另两个儿子回家,在民警的批评教育下,二儿子才同意把母亲抬进自己屋。
后来三人都因弃养老人,被判了一年到两年的刑,村里的人也帮忙张罗,让老人下葬。
连棺材都还是乐家福利院给买的。
后来便是尸体不翼而飞,三个儿子离奇死于狱中,被警方压了下来。
往事讲完,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顾婉婉抽抽搭搭的,抬手抹眼泪。
“孟婆婆是个可怜人。”
贺之淮提醒她:“可她现在在这里,而且村子里还有这些活僵。”
顾婉婉站起来:“这也不能证明是她搞的鬼,就算是她,也一定有原因!”
贺之淮还想说,她一定是在替二爷爷做事,可看到顾婉婉又落下的一抹泪,他住嘴了。
沉默两秒,说:“你既然觉得她有苦衷,不如我们去问问她。”
说完,贺之淮将她拉到一旁,低声说:“可是婉儿,你别忘了,那天周齐被什么引了出去,险些出事。”
“我”顾婉婉哑口。
山坡竹林间,是有一座无名坟。
顾婉婉长舒一口气,回头问江铭:“江警官现在信我说的话吗?”
江铭抬起眉眼,淡淡睨着她:“怎么?”
“如果你相信我,我现在就带她去找孟婆婆。”顾婉婉指着鹿沫,而后放下手:“而你在这里看着我老公和他朋友。”
被一个小女生给安排了。
江铭唇角一扬:“你为什么不带我去,非要带个小姑娘。”
顾婉婉:“因为你长得凶。”
江铭:
他侧头询问鹿沫意见:“沫沫你敢不敢和她去,千万不要勉强。”
女生共情能力强,鹿沫也挺为孟秀蓉的遭遇感到惋惜。
她想也没想,说:“我不怕,如果她真的是什么鬼啊僵啊,要伤害我们早就伤害了。”
她起身:“顾小姐,我和你一起去。”
“好。”顾婉婉点头,将羽绒服的拉链拉上,准备出门。
贺之淮把雨伞递给她:“小心些。”
“知道。”顾婉婉接过伞:“你们也千万别出门。”
贺之淮颔首。
-
雨势不减反增,雨线朦胧了整个古村。
顾婉婉撑着黑色雨伞,和鹿沫挤在伞下,往那栋红顶白墙的三层楼房走。
鹿沫问:“顾小姐真有阴阳眼?”
顾婉婉笑笑:“真的,不骗你。”
鹿沫:“那你找我一起来,不是因为我面善吧?”
“你还挺聪明。”顾婉婉说:“我看得出你的命比江铭还硬,而且你是个女生。”
“女生?”鹿沫侧头问她;“有什么说法吗?”
顾婉婉叹口气:“你没听江铭说嘛,从始至终帮过她的,除了一个小男孩,其他人都是女性。”
“如果她的儿子是她害死在狱中的,我想她不止对儿子有恨意,甚至是对中年男人。”
顾婉婉说完,鹿沫也垂眸;“是啊,他们那个年代重男轻女,孟婆婆可能一生都不顺遂。”
“而且她现在也没对我们下手,我觉得她并非大恶之人。”
话间,两人停在楼房前。
顾婉婉往后回望,看见民宿二楼的窗帘又被撩了起来,三个人影站在窗边,时刻关注着她们。
收回视线,顾婉婉曲指在蓝色铁皮门上敲了敲。
手刚放下,里面传来拉动插销的金属摩擦声。
随后,大门朝里打开。
孟婆婆坐在堂屋正中央,脚边放着一个装满炭火的瓷盆,炭火烧得猩红,木炭爆出“啪啪”声。
她抬头,表情和蔼:“来了闺女。”
她用鬼术开的门,顾婉婉进屋之后也用鬼术关了门。
就算对方不一定是坏人,有隐情,她也必须要用行动来告诉对方,她俩都有这本事。
关门声没吓到孟婆婆,倒是鹿沫身子一抖,看着顾婉婉的瞳孔颤了颤。
“婆婆。是您把路封了?”顾婉婉站在雨坝里。
“小孩子贪玩。”孟婆婆说:“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顾婉婉笑道:“我看您这房子里的小孩儿不少,都是你一个人在看?”
“都是些苦命的孩子。”孟婆婆说。
“他们怎么苦命了?”顾婉婉问。
“爹妈不要,被人贩子弄残弄瞎的,死了也没人收尸。”孟婆婆说完把手靠近火:“这大冬天的,老婆子给他们一个安家落脚的地方,免得死了还无家可归的。”
鹿沫听到这话挽得顾婉婉更紧,顾婉婉拍拍她的手,朝孟婆婆道:“他们只是一具空壳罢了,没有魂魄的。婆婆为什么不让他们入土为安呢。”
“入了土有什么好的,被虫咬被虫吃,跟着婆婆在这里生活不好吗。”孟婆婆搓搓手:“闺女,你也是个还魂的人,自然知道被埋在土里不好受。”
“也是。”顾婉婉顺着她的话:“那又是谁帮婆婆琐了魂?是他让你在这里照顾小孩的吗?”
孟婆婆的手一僵。
抬头晦暗的眼眸覆上一层阴沉沉的寒意:“你要是不多管闲事,我放你们出村。”
“但如果你非要待在这儿…”
突然一团红炭朝她飞过来,擦着她的脸而过。
“就别怪我老婆子,让你们有命来,没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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