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香快燃尽,老道顾不得这般母子情深,将婴灵从于桂香怀中夺走。
最后一刹,他用朱砂在符纸上写下罗欢新的生辰八字。随着落笔,婴灵堪堪变化,最后消失在婴儿衣服里。
随之,香断火灭,仪式结束。
这一刻,路灯齐刷刷地亮起,街道里所有非阳间的气息,消散无踪,秋虫在草堆里开始呱噪。
老道将衣物归还于桂香,又将写着新生辰八字的符纸给她:“将衣服给你儿子穿上,七日之后才可脱下。棺木中的草灰,需找一个坟地埋葬,碑要雕刻你儿子曾经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于桂香一一记下,万般小心将衣服抱在怀里,说立刻就去医院给罗欢换上。
老道提醒她,“切记,从今天起,你们不可以再唤他的旧名。”
话落,他再次叮嘱,“婴灵在人间做过恶,所以你儿子成年前,或疾病缠身,或命途坎坷,所以你要保证他不能为恶,只能向善,能活过十四岁,情况才会有所好转。自然他也不能太拔尖被天道看穿,只得平稳度过此生。”
大多数为人父母者,并不要求子女做人中龙凤,只求一生安康顺遂,于桂香立刻应下。
老道吩咐谢安逸将用品收起来,又扭头对顾婉婉道:“贫道已经如了姑娘所愿,姑娘也要记得答应贫道之事。”
顾婉婉颔首,“自然,不过我有一事好奇。”
老道笑呵呵地,“姑娘好奇的事似乎很多。”
顾婉婉笑容讪讪,“您之前说抢生魂是命数,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些事在道家的天道中,是早就注定的。那婴灵在楼里出现,这具身体的主人因此丧命,也都是命数。”
老道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继续说。”
“是不是因为有了婴灵的存在,才有了我借尸还魂的机会?”顾婉婉试探问道。
“那”顾婉婉抬眸有些胆怯地望着眼前老道,嗫嚅着不知是否可以开口。
老道手一挥,顾婉婉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撕扯感遍布全身,连同她的那双眼睛也变得灼热。
再睁眼,她与老道身处一个虚无空间,脚下是先天八卦图,而她站在阴,老道在阳。
她的衣着竟也变成了一袭红色中式嫁衣,脚下绣有牡丹凤凰图案的鞋,红欲滴血。
顾婉婉望着手腕上的一对金镯,却想不起来是谁为她戴上。
金色在她瞳孔之中扩散化作火光,钉木头的声音再度响起,紧接着,耳边仍是那一句“贺先生”。
声音在脑中跌宕,直至消散在虚无中。顾婉婉回过神,眼底讶异望着老道,自己被带入了他的阵法中,而阵法企图窥探,她的生死。
老道稍叹息:“贫道无法看透姑娘的生死,但在此地,姑娘但说无妨。”
“我只知我生前名叫谢婉儿,家中曾有一兄长教我读书习字,至于年龄几许,家住何方、何时嫁人都记不得了。”顾婉婉看着身上的嫁衣。
思索片刻才道:“那户人家姓贺,而原主要嫁之人,也姓贺。凌道长,我是否与贺家有渊源?”
“你可知道,你想问的乃是天机?”老道踩在八卦图上,脚底漾开涟漪。
“贫道不能回答你,但你留在地府无法投胎,又借尸还魂重回人间,这便是既定的命数。相传世间仅有一人曾参透天机,你我不过是顺天道而为的普通人罢了。”
老道出此言,顾婉婉自知再问也无用,直说:“无常曾说小女只有三月可活,道长的徒弟若有求,我也只能在此期间完成。”
老道不甚在意,只说:“姑娘莫急,莫急 ”
音落,老道挥袖,顾婉婉再次回到副食店门口。
老道和谢安逸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空空街道,于桂香与丈夫向她致谢,“妹子你救我孩子一命,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顾婉婉疑惑,“是凌道长救了您儿子,我只是帮了点儿小忙。”
“什么凌道长?”夫妻俩面面相觑。
顾婉婉也愣了,站在夜幕中掌心隐约浮汗。老道竟有如此本事,消除了他们的记忆,怪不得他敢在二人面前直问,她是否认识鬼差。
既是如此,顾婉婉笑道:“没事没事,小事一桩,你们快去医院吧,再见。”
挥着手,顾婉婉一溜烟儿就跑了。
现已凌晨两点,她学着谢安逸,用手机打车回到南湖阁。
忙活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顾婉婉蹑手蹑脚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到贺之淮吃剩的饭菜,开始扒拉。
突然旁边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
顾婉婉嘴里还叼着半截油麦菜,像露出来的绿色舌头。
冰箱的光落在她身上,照得肌肤惨白一片。
贺之淮惊魂未定,“你是鬼吗,蹲这里吃冷饭?”
顾婉婉把菜塞进嘴里,“人不能吃冷饭吗?”
贺之淮:
嗅到她身上有股浓浓的香火味,不免想到她从棺材里坐起来,对着空气又跪又拜的样子。
贺之淮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
收回视线,他拿来扫帚把碎玻璃清扫干净,重新接了杯水,便回房间了。
顾婉婉打了个饱嗝儿,揉着肚皮上楼。
进门就看着无常在她床上坐着,见她回来,兄弟俩简直眼底放了光。
“那道长还真是下地府抢生魂的人!”
“我们为了替你拦住鬼差,答应下个月请他们喝酒吃饭,婉儿你可得好好感激我俩。”
“哎呀,这都不是大事,是他徒弟身上的铃铛,你知道那玩意是什么吗?”
“不知道。”顾婉婉摇摇头,她看得出来,两兄弟对这个铃铛感兴趣。
谢必安说,“相传有一上古秘铃,出现的时间比地府还早。”
“这么厉害?”顾婉婉不敢相信。
“刚刚老道的阵法没什么,可铃铛光是发出声音,就差点儿把我哥俩送走。”范无赦说,“幸好,他不会使用。”
谢必安极其兴奋,“婉儿你知道吗,道家三清铃,佛教金刚铃杵,还有我俩哭丧棒上的铃铛,总之世间能辟邪驱鬼的铜铃,传说都是仿制秘铃所制作。”
“而且传闻制作铃铛之人,就是唯一参透了天机的人。”
顾婉婉两次听见这话了,问道:“这人永生不死了?”
“都说了是传说,只不过是今日见了这铃铛,觉得此事有迹可循。”范无赦又转移了话题,“婉儿,这事儿算了你十件功德。”
“十件!”女生跪拜空气,“感谢阎王姐姐。”
“噢对了——”顾婉婉磕着磕着,猛然想起一件事,侧头看无常,“一个叫何尧的记者,一天到晚乱写新闻,你们去帮我吓吓他,让他以后别乱写了。”
入活人梦对于鬼差来说很简单。
兄弟俩说立刻去替她办,便离开了。
-
凌晨四点,某小区十楼传来一阵响彻整栋楼的惨叫声,随之卧室窗户亮起灯。
何尧满身是汗从梦中惊醒。
惊魂未定时,他看浮动的窗帘,也像极了梦中修罗地狱里的鬼魅。
梦中他被带入地狱,如那位面容姣好的姑娘所说,被烧红的铁钳拔舌,被混合血肉的木锯,锯掉手腕。
梦境真实的可怕,甚至他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肌肤上隐约可见两道红痕。
他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卫生纸擦汗,纸巾盒却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掀翻在地。
插在旁边的笔连同纸摔在地上。
“啪嗒——”
响声蓦地令他想起女生的话,笔杆就是你的嘴。
他颤抖手,不敢看床底,快速把物品捡起来放好,缩回被窝。
起初他作为一个实习生,也写过真实报道,希望给社会、大众一个真相。可这样的新闻反响平平,大家并不在意。反而那些添油加醋,扭曲黑白,不停反转的东西,更能博人眼球。
于是他也学着搬弄是非,久而久之,连他都没有察觉,原来笔,也可以是“杀人”的凶器。
无常兄弟很满意今晚的杰作,从何尧的卧室窗台一跃而下。
正边走边商量去哪儿喝个小酒,吃点儿贡品,一把铜钱剑入目。
侧目是小道童手持剑柄。他似乎没瞧见他俩,转头问老道:“是这个位置?”
无常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叠对着谢安逸身后的老道,鞠了一躬,“道长拦住我俩是有何事?”
“无事无事,与我徒儿路过而已。”
道童都用剑了!能是路过!显然老道没说真话。
兄弟俩倒也不杵,他们不比鬼差等级低,谢必安问:“道长这天光将破,小鬼儿也都散了。”
“不还有你兄弟俩吗?”
闻言,黑白无常表情一僵,老道倒显淡然,悠悠道:“与你们一起的那位姑娘,无法进入轮回,不止是因为被后人借了运吧?”
谢必安不敢置信,“道长,这是我们阴间的事。”
“不过看她与我徒儿有缘,随便问问。”老道漫不经心的,微微抬手,“阴间自有阴间的规矩,我也不为难二位,告辞。”
黑白无常确实不知谢婉儿无法进入轮回的真实原因,只隐约听上一任阎王说起,阴间并没有她的事件簿。
无常又朝老道鞠了一躬,而后消失在街道。
这时,谢安逸才向师傅询问道:“师傅,您亲自找到贺二爷说能处理楼里的婴灵,不会是因为这个姑娘吧?”
老道脚步轻快,蓦地停下,“倒也不是。”
这趟出山,一是带谢安逸出来寻找机缘,可他腰间的铃铛并未被顾婉婉拿走,想来此人不是,二是他受人所托寻找一邪物。
寻了多年,终于在贺生庆身上看见,所以他才主动提出替贺家做法事。
老道心中生出了一丝微微焦灼,他捏了把下巴的胡须,定下心神。
“罢了,三月之后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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