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二爷动筷,晚饭才正式开始。
其余人都忙着夹菜、攀谈,唯独顾婉婉盯着花园外的香案。
四只香烧出白烟缓缓而升,并未散于空中,反而与那团雾融合。
一香敬天、二香敬地,三香敬先祖,四支顾婉婉便不得而知了。
难道贺家是在供养这团浓雾?
顾婉婉正欲思考其中缘由,目光一闪瞧见贺二爷看了她一眼,并且在对上目光的刹那,他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视线。
只好似惊鸿一瞥,他不是刻意看她,只是无意。
顾婉婉迅速垂头,吃着盘中魏虹替她夹的菜。
色泽红亮冒着油的烤鸭片送入口中,顾婉婉眼眸一亮,这酥脆浓香的滋味,在舌尖直接炸开了。
从前只能去抢些剩下的香烛、贡品吃,这实打实的食物入口,别有一番滋味。
顾婉婉细细咀嚼,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婉婉,对新房还满意吗?”
问话的是鲜少说话的贺寒松,慈眉善目长相平平,看起来是敦厚善良的人,反观他儿子贺之淮,长相冷峻,棱角分明利落,眼底幽深,好似窥不进的深潭,儒雅而又神秘。
没多少亲爹的影子,想来是更像母亲。
不过这次饭局,倒是不见贺母。
分心几秒,顾婉婉敛神,放下手中筷子,本想擦干净嘴就恭恭敬敬地回答,“屋子很好,我很喜欢,”却突然想起贺之淮在房间里也要装哑巴的事。
原主是个性格骄纵跋扈的人,想来提一些意见,不算什么大事吧?
暗想着,顾婉婉直接站起身,“叔叔,我不满意,很不满意,房子像是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住的。”
说罢她刻意留心着贺家人,故意拔高声线道:“感觉住进去人也像是被埋进土里了,阴气森森的,后院小山坡也有股怪味,我闻着总感觉不舒服,一点儿都不好。”
魏虹刚夸完女儿懂事,没想短短几分钟她就耐不住性子,还在饭局上就囔囔起不满了。
她面红耳赤,连忙打圆场,“之前给婉婉买了一套房子,装修都是她一手操持的,所以这一结婚,也把贺家当家了,大家别放在心上,她是没拿自己当外人。”
贺寒松也接过魏虹的话,“看不出来婉婉还懂装修,不如让她看看,哪儿需要改,咱们重新装修也可以。”
话落,他将目光移到了贺之淮身上,眉眼稍拧,让他表态。
贺之淮也像是找到了台阶,在本子上写下字,模样乖顺地将它举了起来。
【我听我老婆的。】
这话、这态度还是那个眼神凌厉,一副要吃人的贺之淮吗?
妥妥的妻管严啊。
顾婉婉目光快速在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贺家不愧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起来的,各个都表现得镇定自若,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甚有人说,“那就听婉婉的,不行就换套房子,反正贺家的生意也涉及房地产,好房子多的是,任她选。”
顾婉婉这下也顺杆往上爬,“好啊,那明天我就去挑一个宅子,亲自装潢,各位长辈没什么意见吧?”
这话无人敢接,只有贺二爷轻笑一声,温声道:“婉婉随便选,由你做主。”
原以为会被百般推阻,没想到老爷子挺好说话,顾婉婉颔首应下,便不再多言了。
只心道:莫不是贺二爷要害贺之淮?
小插曲过后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融洽,顾婉婉吃饱饭,便悄悄把魏虹叫到一边,提醒她。
“你别和王翔走得太近,他不是个好人。”
魏虹自从和王翔交往,顾婉婉就经常给她吹耳边风,只不过从前的话比这句“不是个好人”更加难听,什么王八羔子,一对贱人、吸血鬼、畜生,都算好的,其余的污言秽语,魏虹都不敢往脑里记。
几还记得一句,“你就是个死恋爱脑。”
这句魏虹认,她和顾父的婚姻本就是家里做主,双方并没有多深的情感,遇上王翔,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两情相悦的情感,全身心投入。
面对女儿的提醒,她只随口说:“婉婉,你王叔叔是个苦命人,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两任妻子都死了,他独自带大苗苗也不容易的。”
两任妻子都死了?
顾婉婉倒吸一口凉气,王翔身上到底背了多少命案与功德啊!
想到这儿,顾婉婉不合时宜的扬起唇角,又立刻压住了,对死者不敬,有损阴德。
她挽住魏虹,“妈,我说真的,你别被他骗了,还不知道他老婆是怎么死的呢,说不定就是被他害死的。”
魏虹一愣。
她自小也是被家人捧手心里的明珠,听不得这些,连连摆手,“婉婉,别这样说,怪瘆人的,你王叔叔不是这样的人。”
“这么不是”顾婉婉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摇着魏虹的手臂撒娇,“真的,你信我嘛。”
魏虹只好顺着她说,“好好好,妈妈信还不行嘛。”
说完,她转移了话题,“我刚看贺之淮替你夹菜,送纸巾,看样子是个会照顾人的,妈妈也就放心了。”
顾婉婉一时没接话,用餐的时候,贺之淮确实一改常态,对她大献殷勤,想来是自己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原因。
顾婉婉不管他,只又反复强调:“你真的别相信王翔,知道吗?今晚你都不要和他一起住。”
顾虹也只是含糊“嗯嗯啊啊”地回答,说着别的话,“还有三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我女儿身材气质好,穿婚纱肯定漂亮。”
三个月?
不是顾婉婉死期吗?
顾婉婉一愣。急着问出一个准确日期,“几号啊?”
话问出口,王翔往这边过来,揽住魏虹的肩膀,“阿虹,贺家长辈都夸我们家婉婉漂亮大方呢。”
谁是你家的?顾婉婉厌弃地瞥了他一眼,将魏虹从他身边拉开,“妈妈,今晚来陪我睡吧,在贺家我害怕。”
魏虹表情很是开心,以前进女儿卧室,她都要发脾气,更别提睡一张床了,那得追溯到她小学。
可今日是新婚头一天,不合规矩,魏虹摸着她的发顶,安慰道:“怕什么,贺之淮不是在嘛,他家还有那么多佣人保姆,人多不怕。”
顾婉婉沉默几秒,又瞪了王翔一眼,小声嘟囔道:“行吧,那你一定要记得我的话。”
魏虹:“知道了,离桌太久不礼貌,赶紧回去。”
顾婉婉被魏虹推着后背,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贺之淮旁边,搅着手,心里闷闷的。
她想王翔应该还没有从魏虹身上捞到好处,也没有暴露什么,不会急于下手,做出对魏虹不轨之事。
宽慰自己几秒,顾婉婉察觉包里的铃铛有异动。
无常兄弟在联系她。
抬头,却未见到两人出现,倒是包间的门缝之中吹进来一缕阴风。
似在唤她出门。
环顾周围,酒过三巡并未有人在意她,顾婉婉佝偻着腰身,离席了。
大厅外有条长廊,铺满大理石地砖,擦得锃亮,可以倒出人影。门口左右两边各站着三个服务员,顾婉婉却瞧见了七个影子。
一侧头,身高腿长的范无赦悠然自得靠在墙上。
“婉儿来了。”范无赦也看见她。
顾婉婉没有直接回答,疾步往逃生通道走,放在身侧的手招了招,让他躲起来说。
到楼梯间,范无赦说,“人我帮你找到了,也问了话,他什么都不肯说,只一口咬死自己是自杀的,不过我看了他的事件簿。”
范无赦紧张道,“他和一个叫贺青云的男人有联系,而且他的命也确实只到那一刻,该他死了。这事儿你千万不能乱说,违阴规的。”
顾婉婉重重点头,“够了够了,知道贺青云这个名字就行了。”
范无赦蓦地笑了声,“婉儿,你还真打算插手你老公家的事?”
“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嘛,我们是互帮互助,让他帮我查袁芳萍的死。”
范无赦问,“那你老公在替你查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婉婉情绪低糜,摇摇头,“没、有、吧 ”
“他可能不相信我的话。”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那不是浪费这个通灵咒了嘛。”范无赦懊恼不已,“这东西要我们半个月工资呢,本来是用在一些生前做了善事,却意外死亡,想和家人最后对话的鬼魂身上的。”
“这东西能持续多久?”顾婉婉抬眸问他。
“过了今晚子时,就失效了。”范无赦说这个东西也不能频繁用在人身上,会折寿的。
顾婉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对了,白爷去哪儿了?”
范无赦眼眸一亮:“后院有团浊气,他去查看了。”
那团竟然是浊气?
她之前听闻过,道家认为阴阳可生出清、浊、和三气,三气又分别代表,天、地、人。人可通过练气强身健体,也可以将体内“和”气炼作“清”气,修炼成仙,而体内的“和”气若化作“浊”气,这人就接近死亡了。
这种东西怎么会有人供奉?
顾婉婉扣了下脑袋,“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范无赦冷笑一声,“正常人需排出浊气,但对于走歪门邪道,修鬼道的人来说,浊气就是增长功力的必需品。”
话毕,他神色异常一瞬,“虽然你死期将近了,但也要提防贺家人,他们不简单。”
顾婉婉捂着嘴,差点儿没叫出声。
修鬼道的人,是小鬼见了也要绕道的。
她如今没有鬼术了,就是个普通小鬼,吓得直打哆嗦。
正想与范无赦再聊两句,外面的长廊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朝范无赦做了个噤声手势,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一群穿着制服,表情肃穆的人朝包间方向走去。
她让范无赦先走,自己也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向门外的服务员道明来意后,那些人直接推门进去。
相隔距离不远,她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我是城南公安局的办案民警,郑启华。之前两起案子我们也见过,这次来是要带走一个人,配合我们调查。”
登时,屋内鸦雀无声。
郑启华环顾屋内一圈,视线落到一个男人身上,凛声道:
“王翔有人举报你和一起交通意外有关,麻烦你和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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