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殚谋万疆 > 无间鬼域
    传说,无间之鬼域自圣古初,随大凶之火焚烧而成,在寂冷无疆的往生尽头,毫无生气遍布骨尘,就连阴风都吹不破如似凝固的时光,菌种都难以在荒嵴尘埃中扎根,那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温度,更没有生命可以存活。

    传说,无间之鬼域是天道创造的杰作,没有生气没有怨念,难以泯灭的大魔落在这里不过百年便可彻底消磨殆尽,为荒古时群魔肆虐的绝望之境提供了一线生机,神魔大战以诸多神灵殒落为代价,将横空出世逍遥千年的魔神寂壤与其麾下众多魔将魔兵封印在此,保全了世间太平,当时民间百姓为此地命名“晟陵”,每年以“神魔大战”结束日三月初七为“神祓大典”,祭祀神明,祈祷顺遂。

    传说,凰巢凤王归葬于此,奇丘君主亦在鬼间长眠。

    可传说不过是传说,无间鬼域阴沉沉的死气,又埋葬了多少真相,就连百姓认知里那魔头身上牢不可破的封印,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东山再起重兴风浪。

    寻幽刻意隐藏气息进入冥土,依旧被不知为何四处巡查的阴差发现,毕恭毕敬请进了酆都城,闻知他为无间之地而来,老阴差仿若开了话匣子,从古至今传闻秘史滔滔不绝,连往生桥上听来的奇人异事都讲了个遍。寻幽实在烦他,捏着眉心趁空挡转移话题:“那画灵去了何处?”

    老阴差吓得把嘴一闭,贼兮兮瞅了瞅四周长街巷里,见无他鬼注意到方才措辞,勉强松了口气苦着脸回道:“帝君大人,吾王肯定是被承灾那臭小子撺掇着出走了!!判官大人还在城里发飙呢,这不是把城里城外所有阴差全派出来找人了么……您行行好,等下判官面前可千万莫称吾王那什么……”挂着鬼面的脸竟然还能显露出绝望表情,抻着他老旧潦草的黑斗篷压低声音:“那什么……禁忌之言。”

    “他本体为画灵乃为事实,何时成了禁忌之言?”

    水神洛娲是当年最支持岚幽反抗天道的诸神之一,连带着她养的画灵都敢为岚幽所作所为与漓默争辩一二,再加上金兰城一战悭忱那厮果断站队留下隔阂,让他对这画灵客客气气?想都别想。

    “帝君大人……吾王修道时为画作灵,但如今已渐入佳境,着实不该再……”老阴差说着说着,猛地意识到身后人是谁,又颤巍巍扶住背上破烂魂幡,胡乱抹抹额角虚汗:“额……帝君大人自可畅所欲言,是……是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寻幽本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闻此一言倒是好笑着轻哼出声,有意揶揄:“你们倒是维护他。”

    再怎么隔阂,悭忱也是岚幽计成的一大助力,既然他决定与岚幽同进退共生死,也得给这所谓盟友两份薄面。他制止带路阴差那战战兢兢叩首谢罪大礼,挂出一张比阎王还要随和慈祥自我感觉非常亲切良好的脸,随口问道:“你方才说冥皇不在酆都?怎么回事?”

    “啊这……这,老奴只知三日前阴律司入魑仙居上报往生桥混沌一事,发现吾皇早不在宫中,这才差遣各处阴差追寻,听闻四位判官都出动了!老奴在这阴府当差这么多年头,还是头一次见着这六宫四官一块儿乱的!”

    正说着,阴司殿铁黑石门猝不及防出现在街道尽头,门内铺落一地的婆娑花正开得绚烂,若能忽略掉踩踏在上东奔西走比热锅蚂蚁还晕头转向的无数阴差,这该是处别致雅兴。

    除了那扇品相怪异难辨俗雅,爱好口味甚是眼熟的方形石门与门侧憨到惨不忍睹的守门凶兽。

    寻幽忍下嘴角抽搐,目不斜视刚踏进门。

    老阴差不肯放过他,笑呵呵毫无眼力见指着黑玉石兽殷勤介绍:“帝君大人,那两座石兽乃吾皇最珍视的杰作!”

    他躲不胜躲,这才敷衍撇去,草草欣赏一番那拉低悭忱平均审美还败坏雅名的石兽,给出中肯回答:“甚是精巧绝伦。”

    逅土若泉下有灵,得御龙帝君如此一声赞叹该当夜不能寐喜若痴狂。

    “本尊要去往无间之地,还需经那判官同意?”

    要想转移一个对方正说得亢奋的话题,威势与压力必不可少,只一句话寻幽便成功让那阴差表情再度绝望,恨不得将瘦弱身躯悉数缩入斗篷蹲成蘑菇:“帝君大人……老奴只是个往生桥阴差,无间之地那不是老奴该知道的……老奴只能送您去见判官大人了。”

    嘴上说着,他脚底好似抹了油,一刻不停将人带去查察司,又从空荡荡的查察司穿过游廊入了冥皇书房,房里死寂一片,唯见焦头烂额又不敢吭声,埋头顾着手里事的阴差们。

    老头左看右看找不见判官,扯住一位同僚压低声音问道:“伙计,判官大人呢?”

    “劝你这会儿别找大人!”年轻阴差鬼面后眼神怪异,连连摆手:“吾皇被承灾那小子拐去人界,判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召集无常准备亲自去冥土接驾呢,啧啧啧,你说这蠢货,出什么大事也不能私下里带冥皇大人出去啊,咋这么缺心眼呢。”

    老阴差面上带笑心道是:这小崽子心眼可比你们这群不懂变通的强多了。

    “可……帝君大人要去无间之地,这可怎么办?”

    “无间之地?那是狗承灾管的地方,他人不在也没办法……等等,你说谁要去?哪个帝君?!”

    寻幽摸着下巴,赶在那老阴差满面春风光宗耀祖一笑,眼看就要将御龙墟帝君古往今来种种佳话讲个遍之前打断:“既然如此,那本尊自行前往,不必劳烦。”他说完颔首,径自离开魑仙居,老阴差徒然张了张嘴,不自觉伸出手想挽留一番,被身侧年轻人眼疾手快扽了回去。

    “你干嘛,你还想拦帝君?”

    “诶……可不敢可不敢。”被这么一喊他恍如梦醒后背冷汗直流,他怎么敢去和帝君搭话,他不过是想着……

    “这不是,无间之地乃为禁地,老头子担心帝君…”他试图为自己行为辩解,而那年轻阴差早就自顾自忙事情去了。

    寻幽误访没能给混乱到焦头烂额的酆都城带来半点波澜,还没等查察司大人出城门,另一边又有数本生死录被接连传到判官殿,一翻上面好几十页赫赫之名,可把判官们吓得满头大汗,谁也不敢轻易定夺。

    这可都是阳寿未尽尚有道缘的仙门修士,怎么这个时候进冥土报道了?

    本就不清净的魑仙居再次吵闹起来。

    寻幽不知自己走后酆都出了大麻烦,对于冥土他不甚了解,只在数千年前神魔大战封印寂壤与众魔将时,见识过流浪在冥土前世尽遗哀凄悲嚎的鬼魄,以及冥土至阴暗处那绝望之地。

    那时候冥土全无秩序,幸运的魂魄能找到虚无之路入六道得轮回,而不幸之人只得留在荒野流浪,最终魂飞魄散。

    为百鬼带去城邦的是逅土,殒于神魔大战却放弃轮回,将所有残留力量用来供养酆都的荒神。

    前路越走越凄凉,脚下赤褐色土地偶有突兀裸露的腐朽白骨,随着深入而密密麻麻,一直走到天空变成了阴沉的灰,脚印深深陷入厚重尘埃,一直到骨尘迷了眼,悄无声息落在惨白的地面。

    寻幽听得到自己心跳,却听不到耳边吹过的风,他手扶柘梧神情复杂,拢了拢被吹散的鬓发,随之迈入这方凝固住时光的——无间鬼域。

    萧无瑜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弟弟并非修行的料,只是掌门路过被屠杀的村落,见她姐弟二人实在可怜才收入门下,近十年苦修,他们也堪堪入门而已。

    她留居一鹤谷时,有师祖时常指点,剑灵盘枫全力相助,这才侥幸步入灵境定颜,她本以为这段时间的努力总能对付得了弟弟,没想到萧无瑾不仅剑法无常实力大增,下手却也无情。

    “姐姐,你看看你袒护的那人,早就将你抛弃逃走了,你在这儿和我作对有什么意义?”

    萧无瑜横剑颈前,拼尽全身力气堪堪与那居高临下意在谋命的淬火僵持一二。面对弟弟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她保持着沉默,终不肯后退一步。

    “阿姊……你该不会还念想着,是那女人不想误伤你所以才离开吧?呵呵呵呵,我的好阿姊,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辰剑上松了些力道,让萧无瑾得以贴近身形,凑到她耳边呓语,她惊恐瞪大双眼,不知何时,曾经总爱跟在身后调皮捣蛋哭鼻子的少年,已然高于她一头。

    “阿姊,魔族都是卑劣的,为了自己的欲望,为了活命,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而你……在她眼里,不过是块随时弃之的踏脚石。”

    印在萧无瑜眼中那毫无感情的低笑,伴随着似是为应和他那句话而来炸开在身后深林中的魔气洪流,心底有密密麻麻难以忍受的新芽在撺掇在狂笑。

    他说的没错,白苏在利用她,她不过是白苏的踏脚石……

    她被魔族骗了,被害死全村人的魔族利用的彻彻底底。

    都是因为白苏,师尊师姐才会死,洱山才会遭受如此灭顶之灾,连一鹤谷都难逃一劫。

    都是因为白苏来了。

    她要杀了她……为父母,为师尊师姐报仇,为洱山和一鹤谷……

    奇怪,她要做什么?

    弥漫的仇恨戛然而止,萧无瑜眼神迷离,恍恍惚惚将焦点定在眼前一人身上,乘风剑上的力道早已不见,那人双手扶住她肩,急躁拍打着:“萧姑娘,醒醒。”

    脚面有重物压着,柔软温热,她低头一看,萧无瑾脸色惨白正趴在鞋面上毫无意识。

    “萧姑娘,莫要再想,此地怪异得很,你先随我离开。”

    理智回神,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人,姜淮背负重剑神色慌张,遍染鲜血的衣袍上找不到一片干净布料,见她清醒,似是松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她猛然忆起现状,下意识松开手后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姜公子……”她痛苦咬牙,警惕盯着一脸诧异的姜淮:“姜公子会不会也变成……他们那样子。”

    跟随萧无瑾的洱山人已经互相残杀到寥寥无几,残肢遍地再无活物,再看倒在她脚下的无瑾,昏睡过去的憨厚模样,哪儿能让人联想起到方才的狰狞凶恶。

    “萧姑娘……”姜淮顺着她目光看去,无比忧伤:“跟随在下而来的人也都残杀殆尽,此地被布下阵法,是在下从未见过的,能唤起任何人心中恶性至为凶残的古老阵法,不可久留。”

    不管平日宗门内多么和蔼亲近善良柔和,皆在那一瞬间暴露本性,对准同门露出獠牙。

    “不行……白苏一个人会有危险的。”萧无瑜哆哆嗦嗦伸出手去想扶起弟弟,闻言愣住,回想起白苏在她身后那一副隐忍痛苦模样,抬腿就要冲着林间小径追去,姜淮见到她跑去的方向脸色惨白,三步上前将她拽住:“不可!”

    “白苏她如今毫无修为,会……”

    “不可……那里……”姜淮刚想解释,密林中再次回荡起浓烈而暴怒的冲撞声,他连忙背过身去将人护在怀里,野蛮的风猛然扩张,将安然生长了数千年的树林搅得一派狼藉,翠绿枝叶迅速凋零枯黄,纷纷扬扬砸落在地,再被风流卷起,遮天蔽日不见消停。

    萧无瑜透过缝隙看出去,阴沉细雨依旧窸窣,飞旋在半空的枯黑树叶拦住了西沉下最后一缕日光,仿若恶魔降临。

    “度鸦……我看到神座度鸦去了那里。”

    “那个战场,不是你我能靠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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