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殚谋万疆 > 半步鬼洼(1)
    幽深树林,在紧张的逃离中显得遥无边际,蟒蛇尾环颤抖的沙沙声,与夜风吹过树叶的摩挲嘈杂混在一起令人窒息,南月忌坐在蟒蛇头上,百般无聊的手支脑袋等其循着两人踪迹匍匐前行,

    突然,座下白蟒毫无征兆的停下,火红蛇瞳露着凶光危险的吐着信子,不肯再往前一步,四下散开追寻的小蛇也警惕的支起脑袋紧盯那个方向。

    南月忌摸了摸被磕到的鼻头,有些恼怒的拍了蛇头一巴掌,回神一瞬感受到前路散发出的浓郁怨气。

    幽深小径一直通到茂密及腰高低的草丛中,不见了踪影,月光泄出一丝铺落而下,染上一片雪茫。

    他谨慎试探着聚集于此的怨气,被其中强烈的反应惊到,竖瞳闪过一丝兴奋:“啧,这地方,有意思。”在清楚那两人逃进什么样的地方后,南月忌打着小算盘松懈下来,将小蛇召回,白蟒吐着信子与他交流,得到一个轻蔑的笑:“这地方如此强的怨气,那家伙却并未感知而是直接带着小丫头进去了,看来蚀灵曲对他还是蛮有效果的,至少那俩老弱病残,不会轻而易举的从此地逃出去。”

    猩红信子又试探一二。

    “白逡?呵,小爷应下这差使和他有什么关系,因着君恩与家仇罢了,白逡那厮,正恨不得看我族彻底灭亡啊……”

    “走了走了,生死看天意,回去找小皎皎玩咯。”

    颠簸中,白苏越过寻幽臂弯向后查看追兵情况,抬头想要提醒仙尊,迎面一滴豆大的汗珠落在鼻尖。

    不知何时寻幽脸色脆弱如白纸,冷汗顺着下巴洇湿了白苏的衣襟,目无焦点,甚至顾不上腰间伤口崩裂,疯了一样抱着她沿着小径逃离,对惊慌的急切的害怕的数次呼唤置若罔闻。

    “师尊……已经没有追兵了,可以停下来了……师尊!”

    她从未见过寻幽这般模样,略有怯意的闭紧双眼不知唤了多少次,终于感受到那具躯体在微微颤抖中,停下匆促脚步,随即重心开始倾斜向前扑倒而去,她连忙挣开双臂蹲跪在地,扶住全然失去意识的寻幽。

    “仙尊?”

    呼喊无应,反倒是四周围的风声愈发暴躁,她瑟缩着,努力撑起成年人沉重的身子,抬头望去,一眼无边的草野,唯一条小路通往月下,远远照拂着村庄,火光熹微。

    “笃笃笃……”

    手敲在破烂轻薄的木门上,这吱吱呀呀的脆弱程度,让人不敢过多用力。

    白苏一手扶着身侧歪歪斜斜不省人事的仙尊,一手忍着脾性又敲了一遍。这处村落布局和房屋与她在长生山见过的截然不同,土石结构显得肮脏不堪,就连屋里忽悠的烛火都黯淡不已,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古老村落,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简朴生活。

    “笃笃笃……”她微微用了些力气再敲一遍,这回屋里终于有了动静,嘶哑的老人声音响起:“听见啦听见啦,老婆子我腿脚不好,等一下!”

    竹杖点地的声音由远及近,销住屋门的木板在扭动中吱呀抽离,屋内烛火泄露出来,映出开门之人的轮廓。

    模样吓了白苏一跳。

    “啊,是外乡人啊,老婆子倒是好久没见过外乡人了。”

    那张老树皮一样布满褶皱的古铜面庞,弯曲的眉眼与纹路让她的笑意无比诡异,佝偻的身子拄着根被磨的包浆的老竹竿,比白苏高不了多少,夜里起身起的急,老婆婆带着几缕黑丝的银发杂乱披散在身后,被烛火镀上了层似有若无的金。

    白苏警惕着不经意后退一小步:“老婆婆,我们途经此地,见天色已晚,可否能在贵处休息一夜?”

    “哦?住一夜啊,若是小姑娘想要明天走,那可走不了咯。”闻言,她本就紧绷的心弦瞬间拉到极点,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摸上腰间虚怀,将弯刀紧紧攥在手里。

    那老婆子似乎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开了门后提着烛火一瘸一:往屋里去,“今晚要起风了,明天必要下大雪啊,雪一来,村子的路就要被封起来了。”跟在她身后往里走,白苏瞥了眼月光下云雾朦胧,哪有一丝要起风的征兆。

    再说这房里,弥漫着浓厚土腥与霉菌的味道,简陋的用寥寥几根柴木架起来的木桌木凳,以及土石夯起来的床铺着散乱茅草,老人将粗布简单抖了抖,铺在床上:“看那位公子似乎是受伤了,老婆子早些年也习过巫术,若姑娘不嫌弃可以让老婆子看看。”

    白苏将寻幽安置在床上,上下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外伤,便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能帮上忙的了。

    “劳烦婆婆了。”

    “嗯……”老婆婆一直眯眯笑着的神态终于一变,摸着寻幽脉门细细查验后,语气微沉:“你们遇上妖神了?”

    “妖神?”白苏回想着,并未听说过什么妖神之类的言辞。

    “应该……”

    “南月蟒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神,想必你们是它引特意导至此躲避风雪的,不必担心,过几日这位公子便会自行恢复。”

    老人提起烛火灯,向门外走去:“早些休息吧,外乡人。”

    白苏还有一肚子想要问,无奈只好陪在仙尊床边将就一晚。

    深夜,柴草编织的窗,被外面狂风吹的沙沙作响,白苏猛然惊醒,误以为是那些蟒蛇追来,攥着刀不敢松懈,撩开帘子,见窗外果然下起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鹅毛大雪,已积至窗台下。

    屋子里冷的滴水成冰,白苏将大氅取出来给寻幽盖上,自己也终是耐不住寒,麻溜钻到他身侧缩成一团取暖。

    寻幽还没有醒。

    本打算第二日就离开这个诡异地方的白苏不得不再留一日。老婆婆见她安安静静待在屋里,低低笑了笑,颤巍巍打开脆弱的木门。

    冰冷刺骨的风骤然扑进,扬起了及膝深的雪粒。

    房屋外,已有村民在活动,拿着木铲清理着门前雪,白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一一打量过这些人行动模样,一股不详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老婆婆,他们……”她回头,方才还在身边的老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她下意识跑进寻幽的屋子,见他安然无恙才稍稍放下心来。

    “姑娘,出来吃饭了,老婆子有件事想劳烦姑娘。”

    她小心往外瞥了一眼,老人正端着盘子立在桌边,笑眯眯盯着她看。

    “您说,何事?”

    她眼神略过桌上的吃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只见陶土制成的盘子里,盛着三两块硬邦邦生了霉菌的菜窝窝,碗里的粥飘着不正常的浅绿色。

    “雪太深了,老婆子我腿脚不便,能麻烦姑娘替我扫雪吗?”

    “好。”能不吃这些饭,她干啥都行。

    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清雪,见到更多的人,白苏内心恐惧更甚,三两下将门口的雪铲完,一扭头险些撞上老媪。

    “小丫头,可不能这般心急啊。”她勉强扯出笑意,回去接着扫。

    老人站在门框里,一动不动。

    “老婆婆……”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半晌没有回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老媪笑意过于阴森,透着算计。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这里的人,都是跛脚?”

    院子外一瘸一拐扫雪的村民,放眼所见,无一例外,其举止若木偶,呆滞而茫然。

    而这场雪,下的更是稀奇。

    比雪更寒的,是死寂。

    “不过都丢了条腿罢了。”

    白苏怔住,脱口而出:“为何?”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头,那人拄着竹竿摸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咧着丢了所有牙的嘴:“此地名半步洼,出生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她攥紧了手中木锹,努力稳住微微发颤的身体。

    “你说……南月蟒是你们的神?”有守护神拂照庇佑,也会生来残缺吗?

    白苏突然怀疑此人收留他们的目的,若是信奉那些蛇,为何还会留下被蛇追杀之人。

    “南月蟒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神,指派伟大的巫师来管理我们的生老病死,业障兴衰,那位祭司大人以修炼天赋的差距立下规矩,教会部落里的人简单自保的法术,和更好的耕种医理方法。”

    老媪倚着门框垂目呢喃,人偶一般牵扯出尊崇姿态重复着“守护神”,诡异的来回数次,那副面孔毫无征兆割裂开来,一半疯狂而虔诚,一半扭曲而憎恨。

    “那是我们祖祖辈辈信奉的神啊!!他们是魔鬼!魔鬼!”

    白苏吓得脊背一冷,生怕那妇人扑过来伤人,连木锹都被举在手里作防护状,老媪视若无睹,瞪大了浑浊的眼 :“祭司大人的两个女儿,一个貌美无双,一个天资出众,是部落里最好的两个姑娘,祭司大人想要一个既容貌出众又天资非凡的继承人,可惜,大姑娘虽貌美却平庸无能,二姑娘天赋极佳,偏生生来双腿萎靡没有知觉,卧床数载。听闻祭司大人为了那双腿,想尽了所有办法,后来……”她微微抬头,诡异的笑着:“后来那二姑娘的腿莫名其妙好了,能跑能跳,就像从来都没有卧床那样,祭司大人高兴极了,当即告知全部落人,二姑娘便是今后祭司继承人。”

    白苏静静听着,忽而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她知道那双腿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恢复的。

    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接连三日篝火盛宴,全部落都在为未来的祭司欢歌,谁知那未来的祭司竟将蛇神请入部落,又有谁知道,二姑娘的腿会在那一晚再次失去知觉,蛇神震怒,当晚发狂虐杀了将近半个部落的人,就连大祭司都死于蛇牙之下。谁知道我们这些可怜人做错了什么,竟遭此劫难。”

    那老媪情绪波动不定,连话语都充斥着割裂感,絮絮叨叨低声沉笑,看向村里不远处一座堆满干草破破烂烂的牛棚,上面被压陷出一个少年蜷缩卧躺的痕迹。

    白苏呆住,又听她癫狂道:

    “呵哈哈哈,是我们引狼入室,那大祭司与蛇妖狼狈为奸,用部落中人命为祭祀,保全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二姑娘临死化作怨鬼,诅咒部落所有人生来残缺,遭其罪受其辱,盘踞在此看我们生生世世不得好过……咳咳咳……”

    老婆子猛烈的咳嗽眼看就要将肺咳出来,满含着愤恨与怨念。

    “没有人……嗯……”白苏斟酌了一下用词,担忧自己出言不适再触怒她:“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人尝试净化那位姑娘的怨气,解开诅咒吗?”

    “来这里的人都死光了……”

    “好久好久……不曾有外来人进村了……”

    “我们快要被这诅咒折磨疯了。”

    “好心的姑娘,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她话音刚落,四周围此起彼伏传来哀怨恳求,扭头看去,方才还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打扫街道的村民一个个聚集过来,黝黑面容憔悴的吓人。

    她后退两步不知所措,攥紧手里木锹:“我……不过寻常人,又能帮上什么?”

    “只有外来人,只有外来人能救我们……”老媪颤巍巍伸出手,攥住她胳膊:“更何况,与你一同来此的那位公子,正是因为此地诅咒才昏迷不醒……你若想救他,只能帮我们解决……”

    她险险收回即将拍出去的木锹,略作考虑,以仙师修炼体质,昏迷两日确实不太正常,或许当真与这诡异的诅咒有关。

    无奈之下,她轻拂开那老皮纵横的手,冷声追问:

    “好吧,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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