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认错了吗……”
龙若有所思的低吟，骤然，炙热龙息扑向屹然不动的泺河，并无攻击之意，呼啸的风彻彻底底撕裂他的斗篷，扯掉脸上的面具。
雪白发丝柔软落下来，连带着那张阴柔的面庞，和脸颊上古老的伤疤。
“与师兄针锋相对，实不属师弟之意，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师兄，得罪。”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面具，眼角瞥到目睹一切惊惶呆滞的明朝，随手一挥便将他晕了过去。
“王用‘拈花点翠’救了你，你学了那一招，没想到如今也是用在我身上。”玖音怒不可遏，却不曾不顾情义的动手，泺河不以为意，将面具重新送到脸上，笑道：“早知今日，早知救我的人是神主凰王……”
“骆禾只希望死在那片林子里，被苍鹰山狼分食殆尽。”
至少这样不会一如今日境况，不会到了这种他与神主为敌的地步，不会让她……让那本该风华绝代俯瞰众生的凤凰为他而为难。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也不会说，玖音却认为他是后悔拜岚幽为师，因为岚幽而受到连累，只当岚幽收了个白眼狼！
“你！！！”
他忍不下怒气，哪怕灵气虚无，连基础化形都做不到，依旧奋力一搏，势要致泺河于死地。
“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枉费吾王对你一片苦心！”
御龙啸则山崩地裂，玖音虽只有一半的御龙血统，一啸后地动山摇走兽崩腾，饶是有着千年修为的泺河也不敢轻视。
他可是很清楚这位师兄的实力，岚幽指点数百年，两人切磋无数，却从未胜过这位师兄。
他迅速调动灵力形成屏障，随即后退几步顺手拎起昏倒在地的明朝避开这一杀招的锋芒，即便如此那道屏障也支离破碎不堪一击。见玖音再蓄气力势要杀他，连忙定住身形捏了决：“百鬼众魅！”
登时，铺天盖地的压抑笼罩了这片树林，方才惨死的人，已然腐败的尸身，深埋于泥土中的骨骇，以及许久不见天日的冤魂，皆聚于此，其间弥漫的恶气怨气，令人窒息。
哪怕居于高天的神明，在充满怨念鬼气的地方也会被侵蚀神智，浸染神心，直到彻底堕落为魔，狂躁嗜杀。洛河想让玖音知难而退，没想到对面的龙怒目而视，丝毫不让步。
鬼气嘶嚎着，前仆后继，终究在龙威压迫下灰飞烟灭，泺河惊愕注视着玖音周围散发的强悍力量，终于明白为何他身为御龙却被御龙墟唾弃，被凰王收留做了守门人，为何曾经切磋时玖音从不幻化更为强大的龙形。
这龙身上的绛色，并非因他乃御火之龙，而是……
比前魔主寂栾更为强悍的煞气。
玖音一半的御龙血统，混血的另一半不是人族，原是魔……
“你……”
“骆禾，为何你会，堕了鬼道？”
被这一真相震惊的泺河听到问，又是恍惚，为何会入了鬼道……为什么呢，两千多年前，凰王一救，收他为徒，几百年的教诲指点，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诛魔之征，凰王堕魔，他也随之殒落。
他在冥府，在往生桥畔，为了不忘记那个女人，不忘记和她相处的那段时光，又是徘徊了数百年，六百年的执念甚至感动了无心无情的冥皇悭忱，就此入了鬼道只为能再多等一段时间，能等来她的重临。
泺河苦笑，不知该如何回答，百鬼众魅的压迫还在持续，但影响不到玖音，这个问题沉寂在拒绝回答中，谁也不愿再出手成仇。
“轰……”
山南，一道刺眼的金光，穿破这片灰暗的压迫，将叫嚣的鬼尸彻底堙灭。横冲直撞的灵力波动甚至反压了泺河和玖音的气息，传到战火硝烟的长生村落，将这片山区的污浊荡澈清净。
“怎么回事？！”
险些追杀成功的孟圭以十分扭曲而牵强的姿势躲过迸发的灵气，逐渐心冷，这股灵气蕴藏着神明气息，自上而下压迫着他已然堕魔的魂魄，痛苦而窒息。他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白苏在那一瞬间没入金光，
另一边急匆匆赶去长生山的寻幽，远远便见到这直冲云霄的神光，离得如此之远依旧有强烈的震感，意识到严峻，他收回柘梧，直接画地作尺：
“果然……那是封墓。”
由于人界灵气稀薄，这一番巨大变动不仅影响到长生山脉，连六界都有不同的触动，御龙墟一直闭关的人几乎在一瞬化为人形，影端还没来得及询问事宜，他们敬爱的帝君已经冲出了牧海门。
凰巢，茫茫雪白中，五只偌大的凤凰雕像，铁链随着震动泠泠作响。
“究竟怎么回事……”
一直坠落在黑暗中的白苏，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触发了什么关键节点，孟圭的扇刀对她毫不留情，玩弄似的在她身上留下或深或浅不足以致命的伤口，衣服逐渐鲜血淋淋，她无力反击只能步步退让，没能发现身后缓坡绝于断石，以及断石下黑洞洞的峃口。
几近半柱香时间的神威压迫，长生塘终于恢复寂静，经此之后再难淡定的人和仙多的是，玖音冷冷瞟了眼泺河，达到目的缓缓消散。
“站住！”洛河想叫住他，还是晚了一步。他咬牙，唤醒迷迷糊糊的明朝，一同去山南查看情况。
孟圭跪在断石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黑黢黢的峃口，判断不出白苏究竟是死是活。
“孟圭。”
泺河伸手触碰还在逸散的灵，尽管弱小却在指尖留下白浅灼痕。
“殿主恕罪，没能杀了那小丫头……”
孟圭悔不当初的叙述经过，他无心再听，执迷于捕捉那些灵，而后被灼伤。
消散的气息里，赫然熟悉，他不止见过这气息的主人，还与之长久相处过。
“是凤凰。”
他呆滞着，眼前境地出乎他意料，没想到人界这偏僻之地，居然有凤凰。
三百年前六界合众意在屠神，迫使凰王封印了凰巢，他虽未参与，但也听说过，“泣血朝歌”封印凰巢需要极为庞大的灵气，他自以为能成功用出这一禁术的只有凰王。
可覆巢之乱事发时，凰王龙帝因诛魔之征落入轮回，才回归神位不多时，凰王失了灵体，甚至寄魂于聚元神树等待重塑。
所以……那时的岚幽，根本没有力量去封印凰巢！。
所以当初真正结阵的是五司！
所以这个地方，这个气息是……
“鎏昭殿……”
蓦然，三人身后传来冷意，泺河后脊一凉脱口而出：“撤！”
他虽有实力打过魂识状态的漓默，却不能出手，只玖音一个认出他身份就够了，若东边那位知道他的存在立场，恐会直接下界灭掉尘间。
弄丢了宝物的守护兽发癫主打一个都杀了都别活。
他要活着。
寻幽没有漓默的记忆，仅凭背影认不出这曾被岚幽救助收留的人族，也懒得阻拦他们离开，他的目光落在洞口，情绪复杂：“居然是司命。”
山中有神灵气息他早已知晓，怎也没料到竟是凰王旧僚，神明本互斥，尤其当年因漓默岚幽师生情恩断义绝后，凤凰看龙便一看一个厌恶至极，他不敢贸然追进这座神陵——尤其还是岚幽座下五司之墓。
触怒此地神灵，他倒是可全身而退，白苏却不一定。
倒不如先去应对长生山还在搜寻白苏下落的燕臣联军，以及恐将来此下杀手的神座仙君。
接连错过四五根软滑脆弱的藤蔓，经层层交叉枝丫减缓力道，白苏终于安然无恙落到地面，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脚下传来细密瘆人的“咔咔”声。
好似生嚼骨头一般，回荡在空旷死寂的深坑里。
鲜血淅沥沥顺着衣襟落下，她脑袋发懵，一个踉跄再次摔回枯骨堆，经年累月腐朽的骨禁不住这么一压，“咯吱咯吱”连带着人一起滚下，脊背猛地撞上冰冷石壁，疼的她下意识蜷缩起，冷汗连襟。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安静等死。
光透过她眼皮，从最初的星星点点，逐渐照亮整个洞坑，直到她再无法忽视，不得不醒过来直视这恼人的亮度。
莫不是死前走马灯，这俗套的封建糟粕还没被地府废除吗？？
那光好似有萤火虫，一簇簇聚在一起，等她伸出手后，又散了。
朦胧里，脸颊划过羽毛般轻柔触感，她抬手去摸，摸到满手雾水。
“梵……”
萤火编织了幻境，在骗她重新站起来，向着光，飞蛾扑火。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甚至不知自己的躯体究竟被何支配，一步步，蹒跚而缓慢的，追逐着光团。
天晴了。
“念梵……”
她终于抓住光，缓缓而坚定的从中抽抹，直到那物件在她手中重现光彩。
一支弓，雕构出展翅凤凰轮廓，坠链百鸟翼，尾牵雁鹰羽，发出颤动的嗡鸣。
她怔怔盯着，将其举至脸前，贴在面上，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雾蒙蒙。
心底一分愧疚，两点揪心。
“抱歉……孤来迟了。”
她目无焦点，低声呢喃。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淌下，那双乌黑清亮眸子中倒映着轻抵她手心蹭来蹭去的凤凰。
一只缥缈青烟样温顺易碎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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