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香,你终于回来了。”

    身下的白马慢悠悠地行走在京都的大道上,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商陆手中的缰绳都不自觉地松了一些,来往的路人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已然稀松平常,各人也不过是专于手下之事。

    叫卖的糕点,摊上的首饰,阖家团圆或是夫妻同游,都在这朗朗乾坤下与数十年前别无二致。

    他有多久没有回来了,五年还是十年,或者更久,那些久远的记忆似乎都在此刻蓬然袭来,正是因为这世间的幸福都如此普通,所以才弥足珍贵。

    “京中百姓如此安乐,鹤生你说,我们做的,真的就是对的吗?”

    为了自以为是的正义而搅的一方不得安宁,民不聊生,一国之生息更是不知要再轮转几朝几代才能重复兴盛,这样的惨剧,真的值得吗?

    “我竟不知,你现如今已是这般杞人忧天之相了,”

    白鹤生拉住手下的缰绳,刻意落后了商陆半个身子,这才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示意他朝身侧的那条巷子里看过去,

    “可是往往面上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所谓的真相。”

    顺着扇子指去的方向,商陆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就是当年那个名震四海的郭少卿,郭大侠啊?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而已罢。”

    说话间被推搡到墙角的那人此刻正是衣不蔽体,他的全身都沾满了污泥和杂草,而长至腰际的头发更是已经打结杂乱。

    若不是那熟悉的名号,任是谁也不能认出眼前这人便是那已逝的郭少傅的儿子,当年京中有名的剑客郭少卿。

    自凌空派灭门,五皇子上位之后,他们这些曾与傅家交好的世家便被沈寒煜以各种缘由一一抄了家。

    堂堂少傅之门被一个莫须有的不敬之过判了个流放之罪,郭老爷子年事已高,在流放的路上便已不堪困苦早早地去了。

    而郭少卿更是被废了手脚,留在了那苦寒之地。

    而这些都是商陆这么些年在市井中听到的传闻,故人音容相貌常在耳畔,这数十年来他没有一日不在辗转反侧。

    除却愧对父母双亲外,这些曾被他牵连的无辜之人,也曾时常入梦,如今得见故人,他似乎恍惚间记起了那年婚宴之上,那个穿着一身靛蓝长袍立于他父亲身侧的俊美公子,那时他还是一副少年意气之相,眼中的狂傲似是将天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可那般本可惊天动地的人物,现如今竟是成了这幅落魄之样,世事无常,竟翻天覆地至他们都变了模样。

    商陆眼看着那穿着官袍之人的拳头便要落在了郭少卿的身上,他登时便似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便是要翻身下马,却猛地被一直注意着他动作的白鹤生给拦了下,

    “鹤生——”

    白鹤生没有说话,只皱着眉朝他摇了摇头,手中的力气却是半点不松。

    于是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伙官兵将郭少卿逼到了墙角,拳头如同暴雨一般疯狂落下,可也就那短短的一瞬,为着挨打之人如同死人一般无趣的反应,他们不过片刻便就此停了手,

    “咱们皇上是好心怕你死在那崖州,这才差人将你从那苦寒之地接了回来。

    却不想你这傻子却半分不领情,若是让皇上看到你这幅痴傻的样子,还不得惹得一身晦气,爷几个是看你可怜,这才没有把你带到宫里,任你在这里自生自灭。

    这般救命之恩你还不赶紧给咱们几个磕个响头来。”

    为首那人说到最后便放肆地笑出声来,满脸横肉堆在一齐,连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而他的脚此刻便又踩在了地下那人的肩膀上,眼见着那昔日的贵公子吃吃的笑着,双手双脚都如同不知事的孩童一般不断挣扎,似是感觉面前之人是与他玩笑一般,半分没有被人侮辱了的悲愤,他们便笑的更开怀了些。

    可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也实在是不容小觑的,因而为了治住他,那官兵脚下用的力气之大似是要将他给踩到地里去,凡土脚下泥,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罢了。

    “我们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何况这城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若是假扮的这纨绔子弟的身份被识了破,那你叫城外那些埋伏好的众人应当如何?

    何况郭少卿他已……”

    商陆感受着自己肩膀上白鹤生握的更紧的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感想,是啊,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郭少卿已是失心疯了。

    而他们如今贸然上前,不仅有可能帮不到他,反倒是会破坏原本的计划,如此这般正是得不偿失,这些他都是明白的,可是……

    “你看到的只有他一个,可是成为他这样的却远远不止他一个。

    凌香,你要做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你今日救得了他,来日你难道要一个个地找去,再一个个地替他们出头吗?”

    白鹤生这话说的残忍,但却不是没有道理,只要那萧景策在位一日,天下便不可能有太平的日子,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又何谈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

    何况他当年的心慈已经牵连了无数无辜之人,难道还要再重蹈覆辙吗?

    “快些赶路罢,就算是纨绔子弟,太过招摇也容易惹人起疑。”

    这便是妥协了,白鹤生双腿夹了夹马的肚子,跟上了猛然快起来的商陆,

    “你别担心,等到没人注意的时候,我自会差遣百晓阁的人接他回去,别忘了,少卿除了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

    “鹤生……”

    “别再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话了,你若是再说,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白鹤生脚下这回是下了力气,而身下的马更是如有感应一般顿时便朝着街角跑去,商陆注视着那抹青绿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终于敢回过头来,对上了那个从巷子里爬出来的人的眼睛。

    他根本没疯,从见他的第一面起,他就都知道了。

    “现如今城中戒备不算森严,进出城把手的守卫也并未有什么新动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那沈寒煜半分也不知道我们要来这京城的消息。

    但是此人城府极深,难以揣测,我们还是得小心为上。”

    “正是,虽然京中守卫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据我手下的情报来看,这城中的探子却是增加了一倍之多。

    更何况这沈寒煜手底下养的人个个都是使毒的高手,本就不是什么能在明面上使的手段,一群阴沟里的鼠辈躲在暗处里给人使绊子,还是不得不防。”

    白鹤生和商陆二人甫一到这宅子,连着饭都没吃,便先研究起这桌上摊着的皇宫地形图来。

    现如今他们只身二人假冒身份混入这京城,为的不过就是先将云烟瑾从那大牢中救出来,先与她一同商量如何抑制“蛊虫长生”这一棘手的难题,再实施之前的计划。

    若不事先做好准备,倘若真到了剑拔弩张之时,敌人却是一群杀不死的怪物,任他们有千军万马也无法将那沈寒煜从皇位上给拉了下来。

    但是这苗疆蛊虫一事说来说去除却他们自己的族人,便只剩下了药王谷的藏书或有几分记载,可是现如今药王谷被烧了个干净,老谷主更是不知所踪,所以转来转去,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还是得先找到这位苗疆一脉相传的蛊女,才有可能知道真正的根治之法。

    不过好在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云烟瑾应当是被关在了那处隐蔽的地下皇宫里,知道了地方,便好救人,这许也是近来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当年先皇为了求长生之法之时,听信那老道的邪言在皇宫大殿的正下方造了一处和皇宫一模一样的地下宫殿。

    后来他死后,沈寒煜就将擎天派那伙人的老巢一齐搬去了那里,继续钻研那御蛊之术。

    而云烟瑾身为苗疆后人,对于他来说的用处必然也是与那蛊虫有关,因而现如今整个皇城都翻不见她的影子,那么他们唯一可能将她藏起来的地方便是那伙人的老巢了。”

    白鹤生解释完之后恰好撞上了商陆皱紧的眉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补上了几句,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且不说那狗皇帝要用云烟瑾引你现身,单说那除她以外再无人知晓的苗疆蛊术,便能让那沈寒煜不至于对她动手。

    何况这么多年来,多少大风大浪她都安然无恙地渡过了,这回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们今晚便要潜入皇宫了,你莫要先自己乱了阵脚,到时候人救不出来,还白搭上我们两个,那便更是得不偿失了。”

    商陆没有搭话,他心中想的是若是这么多年来他能够将蛊虫之法钻研完全,许是今日他们便不必如此形单影只,忧心忡忡,做这些没把握的事情。

    而如果他能够早早懂得如何破除蛊虫的长生之法,他们今日便更可将这皇城中的乌合之众一网打尽,速战速决。

    或是他能再辛苦些,踏遍四海山川,寻得蛊虫破解之法,那么他和云烟便能都有更长的岁月可过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能为力。

    当日性命垂危时他未曾这么自责,后来武功尽失,疾病缠身之时他也未曾如此后悔,可是直至今日,面对与他一同,可能要再次失去性命的众人,他却只恨自己不够尽心,如今才如此受人摆布,前路未卜。

    可惜啊,人这一生,却是半分回头路都走不了的,正如世间人所说玉镯易碎,瓦难成全,天下万般事,皆是求不得圆满。

    “你先回去休息罢,我想出去走走。”商陆摆了摆手,朝门外走去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6_26790/233339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