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十几年前在梵城落下了脚,平地起高楼,为着附庸风雅,楼内设有清池小山,又仿了那曲水流觞的雅致之兴,文人骚客多少折腰,尽是红颜之事不可说。

    而这明月楼的老鸨自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有些女子癖好特殊些,寻男寻女做些腌臜事,偷偷摸摸地来到此地之事她见的不算少,可带着自家“郎君”来的,她倒是头一次见到。

    可她这开门做生意,是为着“养家糊口”,哪管得人家主顾抱的是什么心思,只见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斜倚着楼梯,恍然几步摇曳生姿,站定在二人面前,团扇半掩,只留得一双凤目,

    “二位还请得楼上入座。”

    那老鸨身子一侧,让出半截位置来,眼瞅着云烟瑾熟门熟路地便要往楼梯上踏去,还没抬脚,反倒被身后的鹤熙给拽住了袖子。

    男子涨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女子这才似恍然大悟一般,了然似地笑了笑,又对上那老鸨的眼神,

    “烦请您叫个岁数大些的姑娘上来,我们家公子不好意思开这口,”

    女子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似真是为自家这弟弟操碎了心,

    “如此也只得我这个姐姐代劳了。”

    说完云烟瑾便拽着鹤熙大步朝那“雅间”走去,自家姐姐竟带着弟弟来妓院“寻乐子”,这家中长辈若是知道这“后生”如此可畏,怕不是要气吐血了才是,不可说,不可说,那老鸨转了转手中的扇子,复又神色如常地跟在了二人身后。

    “你这女子果然是卑鄙小人!我好好的清誉如今都要被你毁了个彻底!你看看这地方!这酒杯!这屏风!还有那屏风后头——”

    “公子?”

    “还有这女子抱着的琵琶!”

    鹤熙跳脚骂的正欢,一腔怨气还没来得及发完,便被人给打断,那老鸨请来的姑娘正好在此时推门而入,女子身着黛裙,身量娇小,脸上虽未揩些着个胭脂俗粉,但却是个顶顶清秀的样貌,水盈盈的一双眼睛在屋内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似是被鹤熙那架势给吓到了一般。

    “姑娘莫怕,我家弟弟只是头回来此,害羞罢了。”

    云烟瑾细声出言解释道。

    “奴家名唤抱月,这琵琶,是奴吃饭的物件。”

    女子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来,畏畏缩缩地跪坐在桌前,离得近些,云烟瑾便瞅得她怀中那把琵琶连着琴轴都磨损了些,而那四根琴弦其中两股怕也都是新换上去的才是,应是许久未曾弹奏过了。

    “我观姑娘容貌秀丽,不知如今年方几何啊?”

    云烟瑾无视了坐在一旁狠狠拿眼斜着她的鹤熙,眉目柔和地对着眼前的女子问道。

    “小姐谬赞了,奴家如今已是半老徐娘,哪还比得容貌之美,不过是——”

    “你都有三十了!”

    “哎呦!”

    “家中幼弟不懂事,姑娘还请见谅。”

    云烟瑾头也不回地就一掌掴在鹤熙后脑勺上,打的人痛呼一声,忿忿不平之际,男子似乎又想起他们来此的目的,只得又坐了原位,不再开口。

    “公子许是初来我们这地方,还不大熟悉,”

    女子浅浅地低笑了一声,垂下头去,

    “若是二位不嫌弃的话,奴愿为二人奏上一曲。”

    “当然——”

    “那便有劳姑娘了。”

    这名唤抱月的女子施然退后几步,琴身竖放在其膝上,女子的手指抚上了那把“破旧”的琵琶,琴弦扰动间,韵律幽幽,三两成声,如破玉碎珠之响,倒是有副好琴艺。

    云烟瑾正听得入神,置于桌下的袖子却猛地被人一拽,

    “这就是你说的那凶手,我瞧着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的都不能徒手杀了那十几个衙役吧。”

    鹤熙小声俯耳道,他头都快要凑到了云烟瑾肩上,却似全然不察一般,眼睛只上下打量着那正在弹奏的女子。

    “我何曾说过这里有凶手了?你莫不是吃酒吃傻了?”

    鹤熙刚进门的时候气急消火,自顾自灌下了几杯桌上的“茶水”,却不想入口后却是觉得辛辣无比,云烟瑾如今又说起这茬来,怕不是又在讥讽于他。

    “你不是说在酒楼吗!这么大个地方,你就偏进了这家,你不为找那劳什子的凶手,你进来干嘛!”

    鹤熙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他今日已经不知被云烟瑾坑骗了多少回了,这人胡说八道,又毁坏他名声,这弯弯绕绕的,打了这么多哑谜,难不成就是为了来听个曲的?

    “公子?”

    鹤熙转头正对上抱月疑问的眼神,他从小到大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如今被这“绝色佳人”这么一盯,耳朵瞬间就红了,嘴里磕磕绊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缩回了自己的位置,又规规矩矩地坐的更板正了些。

    “姑娘弹得自是极好的,我这弟弟嘴笨,不会说话,我代他敬姑娘一杯。”

    云烟瑾将满盈的酒杯往抱月身前一推,脸上全然是副无害的笑。

    “你才嘴笨,你全家都嘴笨才对。”

    鹤熙别别扭扭地坐在一旁,小声地嘟囔道。

    “还未问得姑娘是何时来的这名月楼啊?”

    “奴家……”

    抱月突然止了言,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蹙了一双眉毛,女子极短促地想要抬头赔笑一下,可还是敌不过头昏,哐当一声,砸到了正前的桌子上,软绵绵地倒了下。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鹤熙猛地站起,跳后两步,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那已经昏过去的女子,颤抖着说道。

    “急什么,她又没死,这用的还是你给的迷药呢。”

    云烟瑾倒是不管他,只径直凑到了那女子身边,将人翻身过来,用手指探了探抱月的鼻息,确认她确实是已然昏过去了,这才放心似的站起了身子。

    “我?”

    鹤熙被云烟瑾从身侧一推,差点一个趔趄趴在抱月身上,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指着自己,

    “我何时给过你迷药?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吗你。”

    “你上次迷那伙山贼时用剩下的,”

    云烟瑾毫不愧疚地又用剑柄在身后推了鹤熙一把,又抬了抬下巴,

    “把人抱到床上去。”

    “我不!你自己来!”

    鹤熙刚要站起身子抖抖袖子,却又被云烟瑾一把抵了下去,

    “我又抱不动她,要不然叫你来干什么。”

    开什么玩笑?这人昨夜背着个男子都能大气不喘地从山顶上下来,如今这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她却抱不起来了?鹤熙刚想抬头呛回去,对上云烟瑾手里抵着他后背的长剑,最后只得被胁迫着动作,抱着那女子往屏扇后走去。

    “你到底来这是干什么的呀?如今就我二人,你就不能先给我解释清楚吗?”

    鹤熙站在云烟瑾身后,看她在那躺着的女子脸上不住摸索,不知在找些什么,忍不住先开了口。

    “嗯,知道了,你先上前来看看。”

    鹤熙狐疑地朝前走了几步,看着云烟瑾一副并无异常的脸色,这才扭头朝下看去,

    “啊!”

    男子大叫一声,退后几步跌到地上,视线低了许多,这才注意到云烟瑾手中握着些什么,那东西隐约现出些熟悉的样子来,鹤熙定睛一看,更是大惊失色,神色瞬时苍白如纸,那皱皱巴巴的一张,竟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你是怎么知道她是易容的?你难不成还真是料事如神了?”

    鹤熙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坐回了桌子前头,这才喘了口气,又忍不住发问道。

    刚他低头瞅见那张脸真可谓是“奇丑无比”,怎么都不算上是刚才见到的那个绝色佳人,那人生的塌鼻梁,厚嘴唇,却长得张尖嘴猴腮的脸,五官之位十分不协调,更不提那苍白如鬼的阴柔面色,且不论这女子年岁多少,这长得根本就不像个人啊!

    “这不是你自己算出来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云烟瑾还有心思调侃这么两句。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为着正事来的,之前都算我说错了行不行?”

    鹤熙抬手想要倒杯酒出来,又想起那被迷晕的女子,复又悻悻地又把手给收了回来。

    “怕什么?那迷药下在她杯子里头,又不在酒壶里,”云烟瑾看到他的动作,嘁了一声,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开口道。

    那张面皮已被她又贴回了那女子脸上,外人看来,不过是那姑娘不胜酒力,他们“好心”把她扶回了床上才是,

    “非是我要故意往这明月楼里来,实在是这满大街的只他这么一家开着,我这才上来碰了碰运气。”

    原来如此,鹤熙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紧听着人的下文。

    云烟瑾放下酒杯顿了顿,却是先问了个问题,

    “你可还记得那十二具焦尸的样貌?”

    “不记得了,那人都烧成那个样子了,我连看都不敢看。”

    鹤熙摇了摇头,身子往后缩了缩,似乎又回想起了那骇人的场面。

    “那十二具焦尸脸部完好之处从耳后起,至下颌处止,堪堪是一张面皮的样子,且人被烧死之时,”

    云烟瑾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

    “大多都是被烟给活活呛死的,就算不提面容狰狞一事,那死人的口内,鼻腔都应存有明显的烟灰才是,而那数十具尸体却是面容祥和,双目舒展,想来大约是因为皮相可仿,骨骼难寻,薄薄的一张皮面上去,只能扯成那般样子。”

    “你倒是观察的仔细,”

    鹤熙没想到女子就那么打眼几瞧,便看出来这么多门道,心中佩服之余,歪了歪头,却是又继续问道,

    “那这又跟明月楼有什么关系呢?”

    “说了是碰运气的,这才没有提前告知你,这世间凡所善皮相者,必谋其所利,或以色侍人,或以色杀人,可他们却总要有个可使这‘技艺’的地方才是,如此这城里,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这青楼无疑。

    也怪他们这明月楼太过招摇,这来往商家都跑没了,偏他们还打开门做生意,而我叫那老鸨请最为‘年长’的姑娘上来,也只是为了证实猜测罢了。

    她们这种靠脸吃饭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容颜衰老,何况这女子进来时的那副面貌,说是十五也不为过,如此让我歪打正着了,倒也是来的凑巧。”

    云烟瑾抿了抿嘴,将那抱月刚才喝剩的酒液倒在了那门口的花盆里,复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了回来。

    “竟还有此等事,那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鹤熙听完这一番解释,恍然大悟,深觉面前之女子深不可测,开口的声音也尊敬了许多。

    “那便要等这姑娘醒来,自己告诉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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